待到金光散尽时,陈牧的意识像是被人突然抽走了所有支撑。
他踉跄着栽进一片灰雾里,鼻腔里浮起潮湿的铁锈味——不是血,更像是某种被岁月浸泡过的记忆残片。
“我这是……在哪里?”他伸手去抓离自己最近的雾气,指节却撞在一片冰凉的硬物上。
低头的一瞬间,陈牧瞳孔骤缩——脚下竟铺着密密麻麻的镜面碎片,每一块都映着截然不同的“他”:有穿着外卖服在暴雨里狂奔的,有西装革履站在豪华酒店落地窗前的,还有浑身是血跪在废墟里攥着断刀的……
“叮——”
一声脆响惊得陈牧突然抬头。
最靠近他的一块镜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倒映的“外卖员陈牧”从碎片里跨了出来。
那青年的工牌还沾着雨水,头发滴着水砸在地面,却用和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冷笑:“好啊,现在威风了?当年被雷劈的时候,你抖得比被踩了尾巴的猫还厉害。”
不等陈牧开口,左边又有镜面炸裂。
穿西装的“富家子”慢条斯理整理袖扣,金表在灰雾里泛着冷光:“你拒绝认亲时说不稀罕,可那天在医院走廊,你盯着我爸的背影看了整整十七分钟。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凭什么?!”
此起彼伏的质问像重锤敲在识海。
陈牧后退半步,脚腕又被什么勾住——回头竟是“战场陈牧”,那人脖颈缠着渗血的绷带,断刀抵在他腰侧:“第七次被天工阁围杀,你躲在下水道里啃着发霉的馒头。你说自己是战略撤退,可老子数过,你抖得把刀都掉地上了三次!”
冷汗顺着陈牧的后颈滑进衣领。
他下意识运转至尊骨,液态星河在骨髓里翻涌,万法速通自动开始推演——却发现这些“影子”的气息与他的灵魂丝丝缕缕缠在一起,根本不是外敌,而是……
“是我自己。”陈牧喉结滚动,声音发涩。
所有影子同时静止。
他们的眼神从质问转为审视,像是在确认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穿西装的陈牧最先动了,他抬手扯松领带,金表“当啷”掉在镜面上:“那你说说看,我这种换个笼子活着的日子,和你现在有什么不同?”
“战场陈牧”的断刀“哐当”落地,他蹲下来捂住脸,声音闷哑:“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明明比我更懦弱,却活成了英雄的样子。”
陈牧的额头抵上掌心。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陷进他手背却笑着说“别怕走错路”;苏清蘅在暴雨里举着伞,自己却半边身子浸在雨里,伞骨都被风吹得变形;还有他把第一笔卖灵草的钱塞进孤儿院门缝时,听见里面孩子们唱生日歌的声音……
一声风铃声穿透灰雾。
陈牧抬头,看见青鸾踏在半空中,古镜悬在她头顶,银辉如瀑倾泻。
那些影子在银辉里变得半透明,连“富家子”的金表都褪成了模糊的轮廓。
“他们不是敌人。”青鸾的声音像春天刚融化的雪,“是你藏在意识角落的未竟之路——每一条路都真实存在过,只是你选择了其中一条。”
陈牧闭了闭眼。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觉醒至尊骨时,疼得在雨里打滚却硬是咬着牙没喊出声;想起为了给奶奶凑医药费,他熬夜送单到凌晨三点,靠灌凉水撑着精神;想起苏清蘅第一次给他把脉时,指尖在他手腕上多停留了两秒,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你们都出来吧。”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所有影子,“我都接着。”
最先动的是“平凡陈牧”——那个隐姓埋名、终身未踏入修行界的自己。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手里攥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陈牧和奶奶在巷口的合影)。
两人对视的瞬间,陈牧忽然笑了:“你总说安稳最重要,可那年奶奶住院,你半夜躲在楼梯间哭,把照片都哭湿了。”
“平凡陈牧”的肩膀剧烈颤抖。
他抬手抚上陈牧的脸,指腹间传来的竟然是真实的温度:“我怕你受伤,怕你死了连块墓碑都没有……”
“呵呵,我知道。”陈牧握住那只手,“可正因为怕,我才要争这口气。我要活成我想的样子,而不是你们以为安全的那个我。”
话音未落,所有影子突然发出清鸣。
他们纷纷化作千万道流光,从陈牧的七窍、指尖、眉心钻入体内。
至尊骨在脊椎深处发出轰鸣,液态星河顺着神经脉络蔓延,所过之处,连灵魂都在发烫。
“好个我心即道。”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像是根冰锥刺入识海。
陈牧猛地转头,看见玄真子盘坐在虚空中,脚下缠着血色锁链。
他的目光扫过陈牧胸膛——那里有一道血色符印正在脉动,每一次跳动都带起陈牧喉间的腥甜翻涌。
“这是百年前你觉醒时,我为你种下的守律契纹。”玄真子抬手,符印突然胀大,在陈牧识海投下巨大阴影,“没有它约束你暴走的气运,你怕是连三天都活不过。”
陈牧抹去嘴角的血,笑容却更盛:“那就三天……也够我把你的名字,从我命里划掉了。”
“嗡!”
他的指尖抵住眉心,万法速通在灵魂深处疯狂运转。
血色符印的纹路被逐寸解析,那些晦涩的古篆在他意识里化作流动的金河——而在遥远的古镜空间,苏清蘅的残魂突然睁大了眼。
她望着镜中映出的血色纹路,终于看清了那契约最深处的刻痕……
“是陈牧!”她的声音穿透空间壁垒,却在触及灰雾的瞬间消散,“那契纹的源头是——”
“轰!”
陈牧的识海突然炸开刺目金光。
他能清晰感觉到,血色符印正在他的推演下出现第一道裂痕。
而在裂痕深处,某种更古老、更庞大的存在正缓缓苏醒,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巨兽,终于被唤醒了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