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有人需要一盏灯。
新订单那持续不断的“叮”声响起。
又是一个“断河村”,距离三百里远。
订单备注是一个直白的请求:“救命,我爷爷听到地下有人喊他的名字。”我的脉搏加快了。
这不是结束。
那心跳……是一种回应。
我抓起寒玉匣,时间紧迫。
与此同时,在山的另一边,一根银针从苏清蘅的手中滑落,草药的香气瞬间被一种不安所取代。
那个梦——第九世,无法说话——在她眼前闪过。
守月印灼烧着她的额头。
“它”在寻找“被呼唤的人”。
那召唤的回声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知道:这是求生的呼喊,而不是复活的召唤。
她匆忙收拾好药箱。
更远的地方,阿兰的七只信蛊破碎了。
每只蛊虫刻有符文的核心都裂开了,命运之网受到了反噬。
她的计算拼凑在一起:十七个自发形成的立契点,接收到了相同的信号,频率与白芷最后一剑的剑光相同。
然后白芷拄着拐杖冲了进来。
“我们得下去。”她冷冷地说道。
作为一个残魂,她听得最清楚:“它在喊我的名字。”
我们在夜间赶路,我转向青崖镇,朝着集市,朝着回忆的方向前进。
那间老赌场,还有那个紧紧握着破旧订单的老人。
我告诉他,如果他再次梦到天空裂开,就把订单烧掉。
他说他的梦里现在多了一句话,“别关窗”。
那是我祖母的话,是我过去的低语。
它不只是在模仿心跳。
它是在学习“家”的概念。
断河村那座荒凉的房子。
那口枯井,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我伸出手。
……陈牧。
一个孩子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从井底轻轻传来。
井水突然沸腾起来,映出无数张脸:守约者们、蚀骨老人、地下的复制体,都在一个可怕的漩涡中汇聚在一起。
我能看到他们,彼此相连。
然后……在深处,一只由规则碎片组成的眼睛睁开了,紧紧地盯着我。
但那里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有渴望,刻在那古老而难以想象的悲伤目光中。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粉碎了所有的悬念和恐惧,变成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不想重启轮回……你想被人记住。
井里的光芒变了,沸腾停止了。
不再是向下坠落,而是扩散到无数个过去。
空气闪烁着,一股寒冷刺骨的风,低语着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说,那些我能记住……或忘记的一切。
它包围着我,把我向前拉,而不是向后,拉进一个我无法辨认的地方。
我在一片混乱的碎片之海中飘荡,陷入了时间倒影的无尽循环。
我不是向下坠落,而是掉进了一个比现实更像梦的地方。
那盏灯的光芒仿佛还未散尽,陈牧的心头却已被新的阴影笼罩。
他刚把那句半是调侃半是事实的“抱歉,刚顺手救了个世界”发送出去,手机屏幕便嗡地震动起来,一条猩红加粗的订单弹窗,几乎要刺穿他的眼球。
新订单,来自小洞天外卖平台。
目的地:三百里外,断河村。
订单备注只有一行字,却让陈牧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降至冰点:“救命,家里老人说听见地底有人喊名字。”
他盯着那句话,瞳孔在三秒内急剧收缩。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命运之轮再次碾过的确认感。
断河村……地底……呼唤名字……
这不是巧合。
他猛然惊醒,第十灵枢节点那如同心脏般规律的跳动,根本不是终结的余音,而是某种更深邃、更古老的东西,在对他刚刚拯救的世界,做出回应!
“操!”
陈牧低骂一声,猛地一拧电驴车头,轮胎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愤怒的弧线。
他冲回院子,连车都来不及停稳,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屋里,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伸向床底最深处。
片刻后,一只缭绕着森森寒气的寒玉匣被他拖了出来。
匣子打开的瞬间,刺骨的冷意弥漫开来,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从地底复制体身上剥离出的、属于他的那一部分规则本源。
与此同时,院中的石桌旁,苏清蘅素手纤纤,正在用一杆银杵细细捣着一味罕见的灵药。
突然,她心口一窒,指尖莫名一颤,银杵脱手,与白玉药臼相撞,发出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声响。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昨夜的梦境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梦里,她不再是苏清蘅,而是第九世的自己,那个站在无尽婆罗花海中,回望众生的神女。
她看见自己一次次回头,嘴唇不断开合,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唯一清晰的,是眉心那枚淡金色的守约印记,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灼痛,仿佛要将她的神魂都燃烧殆尽。
现在,她懂了。
那不是无声的呼唤,而是跨越轮回的感应。
她猛然看向陈牧冲回屋子的背影,他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它在找‘被呼唤’的人……就像当年在无数个轮回的缝隙里,我一次次听见你的名字那样!”
她豁然起身,不再管散落的药材,闪电般抓起身边常备的药匣,追出门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颤抖:“陈牧,如果地底还有残留的意识在求援,那就不是复苏,而是求生!”
几乎是同一时刻,数十里外的另一处隐秘山谷中,阿兰正盘坐在无数蛊罐的中央,进行着每日的占卜。
突然,她面前的七只通体漆黑的信蛊,毫无征兆地从半空中齐齐坠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更让她骇然的是,七只信蛊坚硬如铁的体表,竟同时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它们体内早已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枚刻满了复杂符文的透明晶核。
此刻,晶核正忽明忽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那是她耗费心血,埋入大荒各地的“命运蛛网”的节点核心!
它们竟在同一时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反噬,强制传回了信息!
阿兰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触碰那些濒临破碎的晶核,解读着其中狂乱奔涌的信息洪流。
“十七个……不,还在增加!二十三个自发形成的立契点……都在接收同一种信号……频率……频率和……”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白芷前辈斩出最后一剑时,那道剑光的频率,一模一样!”
她的话音未落,院门“轰”的一声被人用蛮力撞开。
白芷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拐,身形虽有些踉跄,眼神却如万年寒冰般锐利。
她那残魂之躯,对这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波动最为敏感。
“别等它爬上来。”白芷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得先下去看一眼。”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阿兰,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口位于三百里外的枯井。
“我这残魂,听得最真切。”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喊的,是我的名字。”
夜色如墨,三人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启程。
但陈牧并没有直奔断河村,反而故意绕道,在青崖集的镇口停了下来。
镇口那家通宵达旦的赌坊外,一个守夜的老汉正靠着门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劣酒。
陈牧跳下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外卖订单,塞到老汉手里。
“老伯,拿着。”他的声音很低,“要是哪天晚上,你又梦见天上裂开个大口子,就把这纸烧了。”
老汉醉眼惺忪地接过那张纸,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陈牧,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订单,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嘿,这梦……年年都做,做了几十年了。不过今年倒怪,梦里头多了句话,老有人喊‘别关窗’……”
陈牧的眼神倏地一动。
别关窗。
这是他奶奶生前,每次入夜时,必定会对他说的话。
他转过身,对身后同样面带疑色的苏清蘅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它不是在模仿第十灵枢的心跳……它是在学,是在拼凑一个‘家’的样子。”
苏清蘅心头剧震。
一个模仿心跳的怪物是恐怖的,但一个渴望拥有“家”的怪物,则更加无法预测。
当他们终于在深夜抵达断河村时,整个村子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根据订单上的模糊地址,他们在一座早已荒废的宅院深处,找到了一口枯井。
井口不大,却泛着一层诡异的、仿佛有生命的幽光。
那光芒随着夜风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
白芷的残魂之躯微微颤抖,显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
苏清蘅则握紧了药匣,全神戒备。
陈牧走在最前,他缓缓蹲下身,盯着那片幽光,然后,试探着将手伸向了井口。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光晕的刹那——
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细微的呼唤。
“……陈牧。”
那声音稚嫩、胆怯,带着一丝迷茫,竟与他自己童年时的声音,别无二致。
陈牧的手臂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缩了回来!
他这一缩,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原本平静的井底幽光瞬间暴涨,井口仿佛成了一个沸腾的漩涡。
无数张模糊而痛苦的脸在光芒中浮现、旋转、尖啸——有他见过的守约者,有在青崖集遇到的蚀骨老人,甚至还有那个在地底被他亲手斩杀的、属于他自己的复制体的残影!
这些脸孔在井中沉浮,像是一锅被煮沸的灵魂浓汤。
而在所有脸孔的最深处,在那混乱与痛苦的根源,一只由无数破碎的规则碎片艰难拼凑而成的巨大眼睛,缓缓地、吃力地睁开了。
那只眼睛里没有攻击,没有恶意,没有毁灭的欲望。
它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渴望,穿过无数尖啸的灵魂残片,牢牢地、专注地望着井口的陈牧。
陈牧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感受着那道目光,那不是审判,也不是挑战,而是一种……祈求。
他喉结滚动,压下心头的万丈波澜,对着那口沸腾的枯井,一字一句,低声说道:“你不是要重启轮回……你是想被人记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井中沸腾的万千魂影骤然一静。
那只由规则碎片拼成的巨眼,瞳孔猛地收缩,随即,整个枯井中的幽光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向内坍塌。
光芒不再刺眼,反而变得深邃、粘稠,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吸入其中。
井口不再是井口,它变成了一面扭曲的、缓缓旋转的镜子。
镜中没有倒映出陈牧的脸,也没有夜空,只有一片片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倒影在飞速闪现。
陈牧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那力量并非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直接拽向他的意识深处。
他脚下的土地、身边的空气、甚至时间本身,都开始变得不真实。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口枯井,而是一个由无数断裂的因果、破碎的记忆堆叠而成的入口。
向里望去,那不是向下的坠落,而是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无数个已经消逝的过去,无尽的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