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跪在雪地里，脊椎骨节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能清晰感觉到胸腔里那截金骨正一寸寸褪着光，像被抽干油的灯芯，明明还烧着，却连火星子都蹦不出来。
昆仑山顶的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钻，他却觉得比刚才更热——那是至尊骨的余温，正透过血肉往骨髓里渗，烫得他牙根发酸。
牧哥？苏清蘅的声音带着颤，指尖按在他后心的力道轻得像片羽毛。
他偏头看她，姑娘眼尾泛红，发梢沾着雪，青铜古镜还攥在另一只手里，镜面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影里金雾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没事。他想笑，可一扯嘴角就尝到铁锈味。
刚说完这句话，头顶突然传来裂帛似的声响。
陈牧猛地抬头，只见天穹裂开道半指宽的缝，黑得发黏的雾气正顺着裂缝淌下来，像摊不开的墨汁，所过之处，刚才还在愈合的断肢又渗出黑血，几个突破凝元境的散修突然抱着头惨叫，灵根竟在识海里蜷成了团。
你动了本源......苏清蘅的手在抖，冰凉的指尖掐进他肩膀，它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身侧传来细碎的抽气声。
陈牧转头，正看见阿兰缓缓睁眼。
这姑娘往日总盘得整整齐齐的蛊鬟散了，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唇角的血已经凝成黑痂。
她盯着陈牧衣襟，喉结动了动：蛊卵......活了......
陈牧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胸衣襟处有道极浅的红痕——是阿兰昏死前种下的命种蛊。
此刻那红痕正泛着幽光，像只极小的眼睛。
阿兰艰难抬手，指甲几乎要抠进他衣服里：它们吃了你的血......能钻规则缝隙。
他呼吸一滞。
刚才为了写新规则，他强行引动至尊骨本源，骨血里渗了不少金液，怕是被这蛊虫吸了去。
陈牧盯着阿兰指尖，见她从他衣襟里捏出枚米粒大的虫卵，表面爬满细密的金色纹路，像被谁用金漆描了道符。
能感知因果修复的轨迹？他问得直接。
阿兰点头，睫毛上沾着的血珠颤了颤：像......像听心跳。
陈牧喉结滚动。
他望着天上越聚越浓的黑雾，那雾气正缓缓凝成只半透明的手，五指张开时带起腥风，连地脉都在震颤。
这是天道残余意志在自我修复，要把他刚撕开的规则缺口重新缝上——而他现在连引气入体的力气都不剩，拿什么去挡？
那就让它当个钉子。他突然笑了，露出带血的虎牙。
苏清蘅刚要开口，就见他低头咬住指尖，血珠啪地砸在虫卵上。
陈牧反手将虫卵按进脚边雪地裂缝，暗红与幽金在雪下交融，卡住它的呼吸节奏。
虫卵入地即溶，陈牧眼睁睁看着黑色纹路顺着地脉爬向四方，快得像被风吹开的墨。
与此同时，天上那只黑手已压到头顶，阴寒气息裹着腐味灌进鼻腔。
他屏住呼吸——
黑手在离他头顶三尺处猛地顿住。
陈牧听见极轻的咔一声，像旧木椅断了榫头。
他抬头，黑雾里的手指正不自然地扭曲着，关节处裂开蛛网似的白纹——是命种蛊！
那些细若游丝的纹路正缠在因果修复的关键节点上，像根生锈的钉子楔进了精密齿轮。
清蘅！他突然拽住苏清蘅的手腕，将古镜塞进她手里，借地脉！苏清蘅瞬间明白，咬着唇将古镜插入雪地。
青铜与冻土相碰的脆响里，陈牧感觉昆仑山残存的地脉之力顺着脚底涌上来，混着古镜里传来的温热——是她的灵气，带着艾草香，顺着他掌心的伤口往身体里钻。
不是消除标记。他望着天穹，声音不大，却像惊雷滚过云头，而是让所有被标记的人......他攥紧苏清蘅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淡红的旧疤——是三年前他送外卖被车撞，她熬夜给他熬药时被药罐烫的，都成为持钥之人。
金色涟漪从昆仑山顶炸开。
陈牧看见千里外的竹林里，个蹲在破庙前啃冷馍的小道士突然直起腰，眉心亮了团光；看见沙漠边缘的矿场里，个背着破麻袋的老矿工咳嗽着吐了口黑血，指缝间竟冒出株嫩绿的灵草；更看见东海渔船上，个被灵气辐射病折磨得只剩把骨头的姑娘突然睁眼，她脚边的水盆里，条巴掌大的鱼正泛着鳞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灵鱼。
这一笔......守护灵残念的虚影突然显现在阵眼处，它原本透明的身体此刻泛着暖黄，像被金光照透的纸，写的是众生共契。
话音未落，陈牧眼前骤然发黑。
他听见苏清蘅喊他名字，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最后那点力气被抽干时，他闻到熟悉的艾草香——是她接住了他，抱得很紧，紧得他肋骨发疼。
你说要写规则......苏清蘅的眼泪砸在他脸上，烫得他想笑，可第一条，为什么是护住我们？
陈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想起七岁那年，奶奶背着他去医院，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想起十八岁送外卖被醉汉骂臭跑腿，是苏清蘅从中医馆追出来，塞给他碗热姜汤；想起三小时前，白芷为了替他挡那道法则碎片，信念信标碎成齑粉时，眼睛还望着他的方向。
因为......他伸手碰了碰她脸上的泪，指腹沾了湿，如果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那这天......他笑了，金骨在胸腔里轻轻震动，像在应和他的话，也不配让我来改。
话音刚落，远处第十灵枢节点突然爆亮。
陈牧勉强抬头，看见那光里浮起道影子——不是仙，不是神，是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眼睛从地脉深处缓缓睁开，瞳仁里翻涌着岩浆般的赤金，却带着股让他安心的暖。
牧哥？苏清蘅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睡......
陈牧想应她，可眼皮重得像压了座山。
意识坠入黑暗前，他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闷响，像某种沉睡了万年的东西正在苏醒。
模糊中，他看见无数断裂的符文柱立在岩浆里，柱子上的刻痕泛着幽光，像是在等他看清上面写着什么。
下一轮......他最后想，该换我们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