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团劫云压下的瞬间,陈牧耳中所有声响都被抽走了。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擂在空谷里的战鼓。
奶奶临终前的呢喃从劫云深处漫出来,尾音像被水浸过的棉絮,湿漉漉地黏在他喉间:“你想救的人,真的需要你吗?”
陈牧瞳孔骤缩。
昆仑山顶的罡风突然停了。
他眼前的空气泛起涟漪,一片青瓦白墙的院落缓缓浮现——是他十二岁前住的老屋。
砖缝里还嵌着他用石子刻的“小牧”二字,窗台上那盆奶奶养的绿萝,甚至还挂着他偷吃枣子碰掉的枯叶。
“小牧……”
病床上的苏老太婆轻咳着唤他乳名,苍白的手虚虚朝他招了招。
她的脸比记忆里更瘦,可眼睛亮得像星星,“别去送外卖了,回来歇歇。灶上炖了你爱吃的萝卜汤,还热乎着呢。”
陈牧的喉结动了动。
他明明知道这是心魔劫,是合道境专门碾碎道心的手段,可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半步。
指尖触到门框的刹那,皮肤传来熟悉的粗粝感——那是他小时候总爱扒着门框等奶奶买菜回来的触感。
“轰!”
屋内景象轰然碎裂。
辐射病孤儿们的哭喊声炸响在耳畔,那些他亲手喂过药、裹过毯子的孩子,此刻浑身溃烂地跪在焦土上,指甲缝里全是血:“陈掌教救我们!他们说您护着我们,所以要烧了孤儿院!”
国医馆的雕花门匾“轰”地砸下来,苏清蘅被压在断梁下,白衣浸透血,却还在笑:“我早说过别为我强撑……你看,最后还是我拖累你。”
画面转得比刀还快。
九代至尊骨者陨落时的血雾、天工阁轰炸平民区的火雨、奶奶墓碑前那束他忘了换的干花……所有他拼命想捂在怀里的温暖,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往他神魂里扎。
“你太贪心了。”
玄真子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从劫云深处刺进来,“想救奶奶,想救清蘅,想救天下蝼蚁——可你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上一世至尊骨者就是这样,用命换了百年太平,结果呢?蚀骨老人残魂还是醒了。”
陈牧胸口剧烈起伏。
金源骨架在体内发出蜂鸣,骨缝里渗出细碎金光,可他没动。
他望着眼前不断扭曲的幻象,突然一屁股坐在满地碎砖上,膝盖压到一片玻璃碴也不觉得疼。
“来啊。”他对着劫云笑,笑声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我多少不敢想的事。”
意识深处传来细微的震动。
千面影们从记忆的阴影里走出来,这次他们没围攻,只是沉默地站成一圈,像围观审判的幽灵。
其中一个穿着小洞天掌教袍的“他”最先开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你每次出手都说为了他们,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被你拯救?苏清蘅封印百年,是你重燃战火;孤儿院收留孩子,引来天工阁灭口——你的善,成了他们的劫。”
陈牧闭了闭眼。
这些话像鞭子抽在神魂上,疼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可奇怪的是,疼着疼着,他反而想起更久远的事——十二岁那年被父亲的司机赶出家门,他蹲在雨里哭,是奶奶撑着伞来接他,伞全歪在他头顶,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却还说:“奶奶的小牧最乖了,咱们回家。”
“叮——”
一声极轻的脆响。
陈牧睫毛颤了颤。
他看见一缕青光从头顶落下来,像根细针挑开了劫云的黑雾。
那是古镜碎片里最后的灵识,正托着苏清蘅的残魂低语:“我等的不是救世主……是我爱的人。”
这句话炸在意识最深处。
陈牧猛地睁眼,眼底星河倒转。
他想起第一次见苏清蘅时,她蹲在国医馆后院给兰草浇水,抬头冲他笑;想起她握着他的手腕把脉,指尖凉得像玉,却悄悄在他掌心画了朵小花;想起她消散前最后说的“别怕”,尾音像一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我不是要当谁的救世主!”
陈牧吼出声,声音震得劫云都晃了晃。
他引动“宿命共鸣”,前世九代骨者的不甘、今生每一次心跳的温度、所有他想护着的人的脸,在识海里凝成一团炽白的光。
金源骨架发出轰鸣,骨纹里的星图全部亮起,自发形成一道金色光罩,将裹着心魔的劫云往里一拽——
吞噬。
第一团劫云剧烈翻滚,像被扯碎的黑布。
陈牧看见无数黑雾从云里涌出来,却在触到光罩的瞬间化作金粉,簌簌落在他肩头。
最后一丝劫云消散时,天空飘起金色的雨,落在他手背,像奶奶煮的热粥,暖融融的。
“呼——”
陈牧长出一口气。
他抹了把脸,发现脸上全是泪。
可还没等他缓过劲,第二团劫云已经缓缓压下来了。
这一次,劫云里传来的是苏清蘅的声音,带着点他从未听过的清冷:“你说爱我?那你可知我为何守约九世?”
现实中,国医馆的青铜古镜突然剧烈震颤。
苏清蘅的残魂在镜中若隐若现,原本淡得像雾的轮廓,此刻竟清晰得能看见眼尾的细纹——那是她为他熬了无数夜留下的。
陈牧仰头望着第二团劫云,嘴角扬起锋利的笑。
他抬手按在胸口,金源骨架的震动透过掌心传来,像某种古老的战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守。”他对着劫云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但我现在知道了——我要打破这个命字。”
话音未落,方圆万里的灵脉突然齐震。
陈牧掌心的星图亮得刺眼,九处灵枢节点同时亮起微光,像九盏被风吹亮的灯。
而在秦岭深处一座尘封百年的古庙中,一块刻满符文的青铜碑“咔”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隐约的血光。
第二团劫云里,苏清蘅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你可知,我每一世……”
“轰——”
劫云突然翻涌得更急了。
陈牧望着越来越低的劫云,金源骨架的金光在周身流转。
这一次,他没再等劫云压下来,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