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望着那枚最顶端的碎块,青铜表面的锈迹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像是被某种古老韵律牵引着,与第二枚、第三枚碎块擦出星屑般的火花。
苏清蘅的发梢被山风掀起,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那是百年前为封印蚀骨老人时留下的烙痕,此刻正随着碎块的靠近而微微发烫。
叮——第一声清鸣撞碎山巅的寂静。
陈牧瞳孔骤缩。
他看见七枚碎块在苏清蘅掌心旋转成漩涡,青铜表面的饕餮纹突然活了过来,金漆纹路顺着碎块边缘游走,像活物般彼此咬合。
苏清蘅的指尖轻轻颤抖,却始终稳稳托着那团光雾——她的裙角还沾着血珠,是方才替他挡下法则碎片时留下的,此刻被碎块的光晕一照,竟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是......完整了。阿兰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这位苗疆少女的指尖还沾着蛊粉,此刻却忘了去擦,只怔怔望着那面重新成型的铜镜。
镜面不再是斑驳的青铜色,而是流转着星河般的光带,每一道星光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穿粗布裙的少女在竹楼前熬药,有披玄色道袍的女子在雷雨中结印,有穿白大褂的身影在手术台边攥紧陈牧的手......
苏清蘅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终于看清了镜中画面——那是她的九世轮回。
第一世她是采药女,为给中了尸毒的至尊骨者试药,被毒发的野兽撕碎;第二世她是道姑,在天劫中替他挡下最后一道雷殛,化作飞灰;最清晰的是第九世,百年前的雨夜,她跪坐在青石板上,将最后一道封印打入蚀骨老人体内时,听见自己魂魄碎裂的声音。
原来每一世......她的指尖抚过镜缘,那里刻着歪歪扭扭的等你二字,是百年前他用匕首刻的,原来每一世我都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山风卷着雪粒打在她脸上,她却笑了。
镜中最后一幅画面是方才——她跪在陈牧石化的躯体前,将野菊别进发间时,阿兰的蛊虫正从山下往她发间送花。
那朵花上还沾着晨露,比所有轮回里的血与火都要鲜活。
若命运注定我只能陪你走到尽头......她将古镜高举过顶,镜面的星光突然汇聚成一道光柱,那我就让这尽头,变成新的起点。
话音未落,她咬破指尖。
鲜血滴在镜面上,没有滑落,反而像活了般沿着星轨游走,画出复杂的契纹。
陈牧看见那契纹泛着妖异的紫,每一笔都像是在撕扯虚空——镜中原本断裂的命运线突然剧烈震颤,那道被天道标记为异常的黑色锁链,竟被血契生生扯出一道豁口。
接住!苏清蘅低喝。
陈牧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识海。
那是一丝混沌未开的气息,没有灵气的燥热,没有法则的冷硬,像极了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里,最后一丝温暖的余温。
他半边石化的手臂突然传来刺痛,灰白的岩石开始崩解,露出底下流转着金光的骨骼——那不是至尊骨的锋芒毕露,而是更温和、更坚韧的光,像被春风包裹的青铜。
这是......他嗓音沙哑,却觉得喉咙里堵着团火。
他不再是被天道选中的至尊骨者,不再是必须承担宿命的容器,而是被眼前这个女子,用九世轮回的血与泪,重新定义的人。
苏清蘅的额头渗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镜中的空白命格正在与陈牧的魂魄融合,那是她从命运长河最深处偷来的礼物——不属于任何纪元,没有因果纠缠,只属于陈牧这个名字本身。
咳......她突然呛出一口血。
镜面上的血契出现裂痕,天道意志的反扑如潮水般涌来。
陈牧的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腕,就被一股冰锥般的力量刺穿,但他反而笑了,将她往怀里带得更近:你说过要跟我走......现在换我带你冲出去。
嗤——
一道细微的虫鸣从脚边响起。
阿兰的寄生蛊群不知何时已爬满两人脚边的阵纹,这些半透明的小虫此刻泛着诡异的荧光,正顺着天道意志的缝隙往虚影之眼钻去。
每只蛊虫体内都裹着一段记忆:林雪跪在雨里给流浪猫喂药,白衣老者在自爆前把最后一枚疗伤丹塞给陈牧,苏清蘅在他每次濒死时,都会用铜镜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虚影之眼发出刺耳鸣叫。
它的瞳孔里开始浮现那些记忆投影,原本纯粹的黑色被染成斑驳的杂色——像被墨汁污染的玉,像被烟火熏过的墙。
陈牧看见它在收缩,每收缩一分,第十灵枢的光柱就暗淡一分,而他石化的右腿,已经完全崩解成漫天石屑。
师姐!
白芷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响。
陈牧转头,看见那道熟悉的白影正跪在断裂的双剑前。
她的剑刃上还沾着天道碎片的灼痕,此刻却被她插在阵眼中央,双掌按在剑柄上,闭目低吟。
她的气息不再是凌厉的剑势,而是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陈牧胸前跳动的金光骨骼,一头系着苏清蘅手中流转的镜光。
信念信标......成了。白芷的睫毛上凝着霜花,嘴角却扬着笑。
陈牧突然明白,她不再追求剑招的圆满,而是用残剑做媒介,将两人的存在锚定在人间——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还彼此牵挂,天道就永远无法彻底抹除这缕异常。
第十灵枢的光柱再次亮起时,陈牧感觉有滚烫的力量顺着白芷的信标涌来。
那不是灵气,不是法则,是无数道目光:楼下早餐摊的阿姨往他饭盒里多舀的豆浆,小区里大爷硬塞给他的酸梅汤,甚至是被他撞翻过外卖的客户,后来偷偷放在他车筐里的创可贴。
这些目光像网,将他和苏清蘅牢牢捆在人间烟火里。
虚影之眼终于显露出恐惧。
它的瞳孔裂成蛛网,黑色雾气疯狂外泄,最后化作一道裂痕,消失在阴云里。
山巅的风雪突然停了,只剩陈牧的呼吸声,和苏清蘅贴在他心口的、温热的心跳。
你看。苏清蘅指着天际。
陈牧抬头,看见第十灵枢的光柱正在消散,露出被雪洗过的蓝天。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猫叫,是林雪的流浪猫们循着灵气找来的。
阿兰的蛊虫在他们脚边织成花毯,白芷的断剑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新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金光流转的骨骼在风里若隐若现,像被阳光穿透的玉。
苏清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骨节,温度透过金光传来,比任何灵丹都要温暖。
他们都说我是错的......陈牧望着被风雪洗过的山巅,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只要你还在喊我名字,我就还能再疯一次。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半枚玉佩——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与金光骨骼同频的轻响。
远处,第十灵枢的废墟里,有幽光开始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