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下的温存,终究是镜花水月。
当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那一点暖意成了陈牧唯一的浮木。
他体内的金源骨架,仿佛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在没有主人操控的情况下,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开始疯狂吞噬、炼化那些暴走的怨气残流。
磅礴的怨力化作最纯净的源力,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却也像最狂暴的洪流,将他本就脆弱的三十六条主经脉冲击得寸寸断裂。
剧痛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盘踞在他心口的青鳞蛇灵发出一声虚弱的悲鸣,微弱的意念如游丝般传入他的脑海:“第四节点……在西北戈壁,那里有座被风沙掩埋的‘镇魂碑’。那是镇压整个北方地脉怨气的枢纽,若不及时激活,地脉之下的万古怨煞将倒灌人间,北境万里,再无生机。”
即便在昏迷之中,陈牧的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狂傲而决绝的弧度,一个无声的念头在识海中炸响:“那就……别让它倒。”
三日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黄沙漫天,热浪滚滚,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烤成焦炭。
苏清蘅一身素衣,背着昏迷不醒的陈牧,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无垠的沙海之中。
她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依旧坚定如初。
她没有说一句怨言,也没有一丝迟疑。
陈牧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全靠一口精纯的丹气吊着性命。
苏清蘅不敢让他有丝毫颠簸,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
她的纤纤玉指上,还捏着几根闪烁着寒芒的银针,精准地封在他背后几处不断溢血的大穴上,勉强锁住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机。
而在他的背心处,一片古朴的镜子碎片正紧紧贴着,散发着微弱的清光。
苏清蘅以自身磅礴的灵觉灌入其中,为他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屏蔽着外界一切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灵力探查。
这等消耗,不亚于一场惊天大战。
“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黑无常的残魂在他掌心所化的黑色印记中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连最基础的灵枢阵都布不出来,就算找到了镇魂碑,也是去送死!”
陈牧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金色碎屑的黑血,染红了苏清蘅的肩头。
他却笑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谁说……我要自己布阵?”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拍了拍苏清蘅的皓腕,感受着那份坚韧与温暖。
“我带了‘活阵眼’来。”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狡黠与骄傲,“她……才是那天道想选却不敢选,是这世间唯一能逆天改命的人。”
苏清蘅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只是背着他的手,更稳了。
当一人一魂终于抵达那片被历史遗忘的遗址时,漫天的风沙竟在瞬间诡异地静止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天地的暂停键。
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半截巨大无比的青铜碑从黄沙之下破土而出。
碑身锈迹斑斑,刻满了岁月与战争的痕迹,其上,九个扭曲而古老的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那正是“守律契纹”的原始模板,是天道法则最初的雏形!
“是‘禁逆碑’!”青鳞蛇灵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悲鸣,“这是初代守律者以自身神魂血肉立下的石碑!碑文上铭刻着天道最严苛的禁令:任何试图重构法则、逆转天命者,皆会被此碑吸干神魂,反噬成一尊永世不得超生的石像!”
话音未落,原本晴朗的天空猛然裂开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浓郁的黑雾从中翻涌而出,带着审判万物的无情与冰冷。
三具身披灰色长袍、面目模糊的律令灵体自裂缝中踏风而来,他们手中没有兵刃,但周身散发的威压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恐怖。
为首的灵体发出了不带任何感情的警告,声音响彻天地:“奉天律令,止步者生,前行者诛!”
那声音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化作一道无形的枷锁,要将陈牧和苏清蘅禁锢在原地。
苏清蘅俏脸煞白,在这股威压下几乎要支撑不住。
然而,陈牧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反而示意苏清蘅将他放下。
他无视了那三具代表着天道意志的恐怖存在,缓缓盘膝坐下,动作艰难却异常坚定。
“嘶啦”一声,他竟亲手撕开了胸口的衣襟,露出了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胸膛。
皮肤之下,不再是血肉,而是如同液态黄金般缓缓搏动的骨架,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与整个天地的脉搏共鸣。
他转过头,看着苏清蘅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虚弱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温柔:“待会儿,我引动万法归源反转,你会听到无数人在哭……别怕,那是过去的声音,是他们……在向我们道谢。”
说完,他猛然咬破舌尖!
一口蕴含着他生命本源与金源骨架力量的精血,如同一道璀璨的血箭,喷洒在那巨大的青铜碑面之上!
“宿命共振·群像式!”
陈牧低吼一声,双目瞬间变得空洞,仿佛容纳了万古时空。
下一刹那,他将在断桥之上,从万千亡魂身上收集到的、那份最终解脱与释怀的记忆,尽数投射到了青铜碑的九个古老符文之上!
嗡——!
青铜碑剧烈震颤起来,碑面上的精血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那是被冤屈所困的魂魄得到慰藉的场景,是被宿命枷锁束缚的怨灵烟消云散的瞬间,是无数被天道法则无情碾压的“蝼蚁”,在最后一刻发出的释然叹息。
原来,“禁逆”并非不可破,它的钥匙,并非更强的力量,而是“被压迫者的释怀”!
咔嚓!
那坚不可摧的符文,竟真的崩裂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大胆!”
天空中的三具律令灵体勃然大怒,天道威严不容挑衅!
它们同时出手,三道足以湮灭神魂的灰色光束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朝着盘膝而坐、毫无反抗之力的陈牧当头罩下!
千钧一发之际!
“这一刀,替百年前那个在天律面前,没敢反抗的我挡了!”
一声决绝的怒吼自陈牧掌心响起,黑无常的残魂所化的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化作一条漆黑的勾魂锁链冲天而起,精准地拦在了灰色光网之前!
锁链与光网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声的湮灭。
黑无常的残魂在瞬间变得透明,他回头看了一眼陈牧,仿佛在说“我没给你丢脸”,随后便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于风中。
就在这争取到的瞬息之间,苏清蘅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古镜碎片,狠狠按入了碑文裂开的缝隙之中!
同时,她口中轻声吟唱起一段空灵而古老的音节。
那音调悲悯而温柔,仿佛母亲的摇篮曲,又似春风化雨,滋润万物——正是守约者一脉代代相传,早已失传的禁咒,“安魂调”!
轰——!
当安魂调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当古镜碎片彻底融入碑心,整座“禁逆碑”轰然炸裂!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苍金色光柱,裹挟着“宽恕”与“释怀”的全新法则,冲天而起,撕裂了天空的黑雾,将那三具律令灵体瞬间蒸发!
紧接着,整个北方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颤动。
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地底灵河,竟然开始重新奔涌,枯萎的灵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树根,疯狂地舒展开来。
遥远的昆仑之巅,守夜人最高监测站内,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一名白发苍苍的研究员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检测到……检测到新型法则波动!已命名为‘宽恕共鸣’!北方区域灵气衰减率……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七!天啊!这……这是神迹!”
大漠之中,光柱散尽。
陈牧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瘫倒在地,浑身上下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望着苏清蘅那张因过度消耗而疲惫不堪,却依旧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笑了。
“你总说……我不懂爱……”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得意,“可你看,这一次,我连天律……都能吵赢。”
苏清蘅俯下身,泪水终于决堤,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也就在此时,陈牧的左手掌心,那片由星辰之力构筑的复杂图谱,突然微微发烫。
一个新的光点在图谱上缓缓浮现,指向了遥远的西南边陲。
那是一片被漆黑如墨的毒瘴终年封锁的古老寨子。
传说中,那里曾埋葬着九十九位为了封印一场滔天瘟疫,而自愿献祭了自己所有生机与血肉的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