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耳熟,这人大约是钟离千越贴身护卫之一,素来话多的那个。回头一看,果真是他。
这家伙走近一步与我并肩,低声道:“皇上吩咐属下带话给您,说‘菜做好就赶紧回,不许到处惹是生非。’”
提起钟离千越,不自觉我又心生怯意,近来他总发脾气,与我格格不入,还是暂且万事顺从。我赶紧端着放晚餐的托盘,屁颠颠往中军帐跑。
掀开帘子进去,钟离千越正提笔练字,我见他写得一幅龙凤飞舞的狂草,不懂装懂道:“好漂亮的草书!”一边手脚麻利,把饭菜摆到桌上。
清炒野菜,干切腊肉,酱瓜,白粥,咸菜饼子,比起皇宫的美味珍馐,倒是素淡得让人有食欲。我这两天同他置气,心中本憋闷,吃得也少,此时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他将笔搁在架上,洗了手,面色依旧冷峻,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声道:“去洗手,过来一同用饭。”
我依言行事,两人相对无语,这顿饭吃得格外憋闷。
他夹了菜给我,似乎盯着我看了片刻,轻叹一声,又不作声继续吃粥。我不知道用什么打破僵局,悄悄偷看他几眼,见他近日清瘦不少,浓黑的眉毛飞扬,依然骄傲倔强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千越,你瘦了。”
他夹起一片酱瓜,筷子定在半空中,斜着嘴角淡笑,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嘲讽。
用完饭夜幕已降临,我收拾了碗筷,在帐外走了一圈,照例给钟离千越准备盥洗用具一类。他今日疲累,我便让人抬了木桶来,拎了好几桶热水倒进去。伸手试水温时听得背后悉悉索索,转脸一看,顿时面红耳热。
“哼,”钟离千越赤着身子,依旧保持着半嘲讽半叹息的神色,修长的腿轻轻一跨便迈入桶中,嘴里没好气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有什么好脸红的。”
“我,我,给你擦背吧。”臭小子,老娘一回脸就看到副光溜溜的雄性躯体,怎么也得做点反应吧,我腹诽他,嘴上却没敢跟他计较。
替他洗完澡穿戴利索,我也将自己放在热水里泡了泡,顿时一身轻松,甚至暂时忘记白天的种种不快。
心里冒出的念头就是,硬的不行来软的,今晚上好好伺候他,吹吹耳边风,兴许这小子能放过无忧宗的人。
然而我爬到他的榻上却遭受生平身作为女人的第一次挫折,他居然,他居然将我赶下来。
我不满意,指着钟离千越的床铺道:“这么大,我就睡一小半不行吗?人家洗的香香的,想跟你同榻而眠。”
他皱眉,很不耐烦地翻着一本兵书,头也不抬:“回你自己的帐中,本帅今夜想静一静。”
“那我回自己的帐中,万一有心怀不轨的人,偷袭我,劫色……”话没说完,他一口打断道:“此处防守重重,若有你哥哥那般身手的人闯入,你从了便是。”
我的下巴几乎掉在地上捡不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那,你,你还要我?”气得都结巴了。
“肯定不要。”他态度坚决,眼睛不离兵书,“快回去。”
我白红绡是犯贱了,洗干净送上门人家还不要。我气得快要发癫,狠狠瞪着自己的脚,见自己一身男装,穿的还是双男人的靴子,这幅不男不女的样子,他腻味了大概也正常吧。
早知道留在那繁华的京都,陪着我的小念卿,比来这个硝烟连连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强多了,至少小别胜新婚,说不准他还能时常惦记我,好过眼巴巴送到面前被人家嫌弃。
我气鼓鼓走出钟离千越的大帐,一时头晕脑胀,不知往哪去。走了没多远就有人拦住我,一抬头又是钟离千越那贴身护卫之一,他垂首恭恭敬敬道:“娘娘又同陛下吵架了吧,娘娘请回,陛下吩咐过,不许您离开军帐一百步开外的地方。”
我抓抓头发,真的发癫了,“你话多谁都看得出来,作为一个皇上的贴身侍卫,你能不能冷酷一点,你这样不像高手,倒像个唧唧歪歪的妇道人家。”
说完有些后悔,如此打击一大好男儿,实在不是我的作风。
想不到他并未难过,笑道:“娘娘,您看这夜色多美,人生苦短,若不看开点,活得会更累,不如什么也不要想,一步一步朝前走便是。”
我没料到他懂得这么多大道理,来西南这么些时日,忙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却从没有真正抬头看看天。此时仰头一看,果然,星辰似乎比繁华京城中的更亮,比皇宫中的美多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不过,有其他人在场的话,千万不要叫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