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出口,他只好对助理大卫示意了一下,大卫立刻去取来了干净的碗筷。
宋夺玉将饭盒放在休息室的茶几上,打开盖子,热气混合着食物香气散逸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将一副筷子递给周津成。
周津成接过筷子,动作优雅,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参加一场普通的商务餐叙。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没想到郁小姐还会包水饺。”
郁瑾站在宋夺玉身侧,低着头,没有应声。
周津成夹起一个猪肉玉米馅的饺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他的眉头忽然蹙起。
这味道……
他又夹起一个,这次是韭菜鸡蛋馅地。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时,他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
不会错。
这个味道,和他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重合了。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除夕夜。景江市下着很大的雪,外面鞭炮声不绝于耳。
褚南倾打电话给他,语气兴奋又带着点神秘,让他下楼一趟。
他下去后,看到她就站在雪地里,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鼻子冻得通红,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保温盒。
“津成,你快尝尝。”
她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打开盒子,里面是码放得不算整齐,甚至有些丑的饺子,还冒着腾腾热气。
“我学了好久呢,我知道你喜欢韭菜鸡蛋馅的,这些都是。”
他记得自己当时只尝了一个,味道意外地不错,馅料调得很香。
但他看着她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发僵的手指,皱了皱眉,把盒子推还给她,语气有些生硬:“味道还行,拿回去吧,外面冷。”
他看到她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了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小声说:“哦…那我回去再学,下次包好看一点。”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她根本不需要学这些。
褚家有的是佣人,以后他们在一起,家里也会有人打理这些琐事,或者,他也可以学着做。他不想让她沾这些油烟,冻坏手指。
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可他那句“不用学了”,听在她耳里,大概成了嫌弃和拒绝。
其实,她当时包的水饺,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很好吃。
和他此刻嘴里尝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周津成缓缓放下筷子,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始终低着头的郁瑾,眼神复杂难辨。
这熟悉的味道,是巧合?还是……
宋夺玉看着周津成忽然停筷,以及他看向郁瑾那异常专注的眼神,心中疑窦再生。
他不动声色地往郁瑾身前挪了半步,隔断了周津成的视线,语气依旧温和。
“周律师,味道还合口味吗?”
周津成收回目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不错。多谢款待。”
但他没有再动筷子,只是看着那盒水饺,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飘着雪的除夕夜,和在雪地里捧着保温盒,笑容明亮的少女。
周津成放下筷子,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饺子上,语气似是不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饺子馅的味道有些熟悉。”
郁瑾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手指。
她想起来了。
几年前那个雪夜,她确实给周津成送过自己包的、卖相不佳的韭菜鸡蛋馅饺子。
他难道还记得?
绝不能承认。
她立刻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抢先开口,语速有些快:“是吗?可能饺子馅都差不多吧,我是来美国后,才跟梅姨…就是宋先生的母亲,刚学的。以前从没包过,这是头一回。”
她急于撇清,反复强调。
“真的是第一次包,手艺不好,让周律师见笑了。”
宋夺玉虽然不明白郁瑾为何如此紧张地解释,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温和地笑了笑,自然地揽过话头。
“你太谦虚了,第一次包就能有这个水平,味道确实很好。”
他这话是对郁瑾说的,眼神却带着客套看向周津成。
周津成的视线在郁瑾强自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转向宋夺玉,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没有继续追问郁瑾,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宋总的母亲和景江褚家,是有什么渊源吗?”
他问得直接,目光锐利。
宋夺玉夹饺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神情坦然,语气平和。
“家母以前确实在褚家工作过多年,承蒙褚先生和夫人照顾。”
他顿了顿,反问道,“周律师似乎对褚家很熟悉?难道也认识?”
周津成面色不变,迎上宋夺玉探究的目光,语气平淡地解释。
“认识,以前是邻居。”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重新回到饺子上。
“所以对这味道印象比较深,这确实是褚家习惯的调味方式。”
他像是终于得出了结论,微微颔首。
“原来宋总的母亲曾在褚家帮佣,怪不得。”
他话锋一转,语气听起来颇为诚恳。
“有机会的话,真想登门拜访一下老人家,尝尝地道的家常手艺。”
郁瑾一听,脸色微变,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
让周津成去梅姨家?
这太冒险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宋夺玉已经微笑着应承下来,语气自然流畅。
“周律师客气了,您是我们公司重要的合作伙伴,随时欢迎,到时候一定请周律师到家里坐坐,尝尝我母亲的手艺。”
他的应答得体又大方,完全堵住了郁瑾拒绝的可能。
郁瑾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七上八下,手指在桌下不安地绞紧。
郁瑾怎么也没想到,宋夺玉那句随时欢迎的客套话,会在当晚就成真。
门铃响起时,梅姨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
郁瑾走过去开门,当看到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津成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少了些白日的凌厉,身上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依旧迫人。
他手里还提着一盒精致的甜品。
“周律师?”宋夺玉闻声走来,看到周津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侧身让开,“请进,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过来了。”
“就住隔壁。”
周津成迈步进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
他的视线在触及从厨房探出头来的梅姨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下他知道前几日闻到的馄饨香气是哪儿来的了,不是他的幻觉,是真的存在的。
也是褚家人的手艺。
梅姨看到周津成,先是一愣,脸上又露出真切的笑容,用围裙擦着手走上前。
“哎呀,是周少爷,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这模样,跟几年前比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这么精神。”
周津成对梅姨微微颔首,语气还算温和。
“梅姨,好久不见。”
他竟然还记得她。
这时,小景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周津成,眼睛一亮,开心地喊道:“周叔叔。”
小姑娘似乎跟他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郁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梅姨赶紧招呼大家入座。餐桌上摆满了家常菜,气氛看似热络,却暗流涌动。
吃饭时,宋夺玉很自然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小景碗里,柔声道:“小景,多吃点,长高高。”
小景仰起脸,甜甜地回应:“谢谢宋叔叔。”
宋叔叔这三个字清晰落地,餐桌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周津成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小景,又缓缓移向脸色煞白的郁瑾。
郁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立刻放下筷子,一把拉过小景,语气带着刻意加强的严厉。
“小景,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又叫错了,要叫爸爸,忘记了吗?”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小景被妈妈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到了,扁扁嘴,大眼睛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委屈地看着宋夺玉,又看看妈妈,不敢再说话。
宋夺玉立刻放下筷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景的头发,语气温和地打圆场,目光却坦然迎上周津成审视的视线。
“没事,孩子还小,不懂事。怪我,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没能陪在她身边,她一时接受不了,叫不习惯,很正常。慢慢来就好。”
他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将一个长期缺席,努力想要弥补的父亲形象刻画得自然而心酸。
周津成看着宋夺玉自然的动作和郁瑾那看似因孩子不懂事而懊恼的神情,眼底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情绪。
他没说什么,重新拿起筷子,沉默地继续用餐。
梅姨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见小景吃得差不多了,赶紧放下碗筷,找了个借口。
“小景,是不是吃饱了,奶奶带你下楼散散步,消消食好不好?”
她几乎是半抱着将还有些懵懂的小景带离了餐桌,匆匆出了门。
此刻,餐桌上只剩下郁瑾、周津成和宋夺玉三人。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和凝滞。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将戏演到底,宋夺玉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郁瑾爱吃的清炒时蔬,放到她碗里,声音温和。
“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菜。”
郁瑾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她抬起头,对宋夺玉露出一个略显羞涩却充满依赖的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也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宋夺玉喜欢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小声说:“你也多吃点。”
宋夺玉看着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这看似自然流露的互动,落在周津成眼里,却无比刺目。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