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附近的水域上,薛从欢站在船头,静静听着邓波汇报,许久才淡淡开口:“把此事告知钟熠,随他吧!”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邓波本来是上岸打听钟家商船的讯息的,意外得知钟家父子前后脚去了趟戴家,而后就谁都不理谁了。邓波好奇,便用一点番货从戴家下人口中套出了一鳞半爪,又弄了套小厮旧衣,亲自进去探查一番,才捋清了事情经过。富贵人家玩得太花,着实吓到了没见过世面的汉子,他不敢做主,赶紧跑回来禀报老大,指望着薛从欢拿主意。
邓波领命而去,走了几步又挠头:“对了,我探查的时候,发现有个红脸汉子也在戴家附近转悠,好像在打听那个戏子的消息。”
薛从欢目光闪了闪,让他自己看着办。
旁听的许知微又惊又怒,气得削肩颤抖,直到邓波下了船,才能勉强开口,结果一张嘴,牙齿都在打颤:“不是说,父母都是爱子女的么?怎么钟家如此……他们不是很有钱么?当年我爹就是,就是把我送,送给……”
薛从欢转过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都过去了。”
许知微有些哽咽:“太恶心了,他们太恶心了!”
饶是薛从欢陪她喝了热酒,许知微还是缠着要同塌而眠,说自己害怕,果不其然,半夜女医做了噩梦,哭得满脸是泪,一直在喊“阿姐”。
不是爹妈,是阿姐。
薛从欢没了睡意,她坐在床上,望着许知微的睡颜,心说这事儿她管还不成么,至于哭成这样。
只是不知钟熠这个亲弟弟是个什么态度。
钟熠的确没料到这里头竟藏着这样耸人听闻的阴私,他本以为夫妻俩只是床上那点儿事不和谐,他一个大男人,毕竟不好过问,还想着改天找心腹丫鬟过去劝劝姐姐想开些,别在这种事情上跟丈夫过不去,只要攥紧钱和权,怎样都能过得舒服。
大不了戴文耀养娈童,他帮姐姐养男宠嘛,小心点,不妨事。
然而邓波送来的消息却令他毛骨悚然,逼迫囚禁戏子,欺辱胁迫发妻,还当着妻子的面与男子欢好,这委实让人难以接受。难怪,难怪姐姐想和离,戴家根本就是个魔窟!
那么父亲呢?父亲知道多少?
钟熠匆匆赶回家质问父亲:“您明知姐姐在戴家受苦,为何不管?”
“谁嫁了人还跟闺阁小姐一样享福?”钟父拨着算盘珠子,头都不抬,“妇德,贞顺也。你姐姐若连这都想不通,活该受此磋磨!”
“贞顺?”钟熠觉得可笑极了,“这便是您的意思么?您知道戴文耀他……您让姐姐她,还怎么顺?”
钟父记下数字,抬头冷冷逼视他:“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文耀没有玩到明处,已经给婉宁留足了颜面,是她自己不检点,偏要滥好心。”
“原来,您都知道。”钟熠低头看着条案上的账册,只觉一股怒气往脑门上冲,他一把将碍眼的东西扫荡下去,怒喝,“是啊,戴家牵线稳住了您的生意,让您尝到了甜头,所以闺女过得是苦是甜都不重要。母亲去世时,您在人前痛哭流涕,说什么苦了她,这辈子跟着你都没享到什么福,还说什么下辈子一定对她好,全是哭给别人看的是吧?
“姐姐十几岁就被您塞进了戴家,为着您的生意委曲求全,您这家主之位是如何来的,还需要我细说么?您这一辈子,就只会靠着献祭女子来……”
“够了!”钟父拍案而起,逼视着他一针见血,“这一切好处,只我一人享受到么?你以为你这风风光光的钟小郎君是如何混开的?你挥金如土,你呼朋引伴,你相中了什么营生,便要试一试,你以为你哪来的底气?钟熠,别人都有资格指责为父,唯独你没资格。你才是那个吃到好处最多之人!”
明明晴天旱地,钟熠的耳畔却有惊雷轰隆隆炸响,炸得他面色惨白,站立不稳。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累累白骨上开出的娇花,有什么脸面去斥责刀剑无眼?”
钟熠纵然心态好,让亲爹打击一顿,依然好半天情绪低落,缓不过劲来。
还是顾慎踱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如今令尊明摆束手坐视,甚至助纣为虐,你若继续消沉下去,令姊可就真没人管了。”顿了顿,又激他,“你们钟家怎么还不如一个戏子有人情味儿!”
钟熠遽然回神,终于绕过弯来,意识到父亲说的不对,娇花怎么了,娇花换块地也能活;只要用心养,白骨亦能重新生出血肉。戏子尚且懂义气,他堂堂钟家小郎君,总不能让个戏子比下去。
不过现下眼里只有钱的亲爹靠不住,想救姐姐出来,怕是还得老友出手。
顾慎踱不解:“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外人……”
“不,我爹这人,热衷攀附权势,子女说的,他不听,但比他强的人说什么他都听。”知父莫过子,钟熠太了解亲爹了,“想要让他动摇,就必须找个比戴家还强的势力来促成此事。戴家再厉害,也只是在扬州有名,而你是正正经经的官身。”
顾慎踱无奈,也懒得说自己已被罢官的破事,挥挥手,答应了。
既然准备动用官府力量,就得先弄清楚戴家听元廷的,还是听大周的。是的,如今大江南北可不止一个朝廷,拳头有点力量的都想立国,比如张士诚去岁自封诚王,国号大周,年号天佑。再说另一家,二月初二,杜遵道、刘福通等在亳州拥立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年号龙凤。神奇的是,在遥远的湖广,还盘踞着徐寿辉的大宋。
总而言之,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国号年号各论各的,想狗仗人势都得先摸摸底,免得被本地人当叛逆一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