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将暮13.鱼咬尾
云川纵2025-11-27 12:002,972

  薛从欢带着钟婉宁离开没多久,戴文耀突然折回来换衣裳——不长眼的小厮把他外衣泼湿了。

  秋容担忧他发现钟婉宁出走,情急之下不得不躲到了床上冒充小姐。

  戴文耀起先是没发现不对的,直到他死活找不到想要找的那件衣裳,才意识到把丫鬟婆子全赶走有多不讲理。可他是不会反省自己的,反而没好气地抱怨妻子:“要死要活的做给谁看呢!”

  秋容裹紧被子,假装已经睡熟了,一动不敢动。

  戴文耀还想呵斥,忽而看到了床下的鞋子,那是一双丫鬟的鞋!

  他大步走过来,陡然拽住被子猛力掀开,内里丫鬟服饰刷地露出来,刺疼了男人的眼。

  “奶奶呢?!”戴文耀心脏不知来由地慌了一下,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秋容缓缓坐起来,咽了口吐沫,说出刚编好的谎话:“婢子有些头晕,奶奶好心,让我上床歇着,她去喊人了。”

  可是戴文耀不信,他死死盯着丫鬟的眼睛,良久阴鸷地笑了声,转身往外走去。

  秋容慢慢摸向了床头针线筐里的剪子,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冷静。这是奶奶最好的机会,今晚走不了,以后很难找到机会了。

  戴文耀听到背后有踉跄脚步声传来,他没在意,无非是丫鬟想要拦住他求饶,可是他猜错了,利器穿透了后颈,剧痛将将袭上颅脑,冰冷又穿过后心,他听见秋容咬牙切齿地发狠:“我不会让你追回小姐的,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男人轰然倒地,秋容喘着粗气,沉着地插上门闩,将灯油泼在床幔、桌布等织物上,而后一一点燃。

  她在烈火中双手合十,诚心祝祷:“信女秋容杀人偿命,一切罪孽皆由我来承担。惟愿小姐钟婉宁余生长乐永康,再无一丝烦忧。”顿了顿,她又道,“哥哥,来生再见。”

  冲天火光里,她想起了儿时岁月。

  她原本也是农家女,只是大灾之下,人如蝼蚁,兄长沦为优伶,卖身的钱依然无法让家里吃饱,再后来,隔壁江家去投奔外地亲戚了,爹妈也带着她跟着灾民四处流浪,直到一个接一个的饿死。

  饿啊,永无止境的饿,累得走不动路,却还要坚持着爬,唯恐掉了队被当成口粮吃掉。那些绿油油的目光,是她难以磨灭的噩梦。

  是小姐救了她,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给她安定,甚至还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秋天收获,人活得容易些,就叫秋容吧!”

  她活得容易了,小姐却活得太苦了。

  她知道过惯苦日子的人去心疼养尊处优的小姐挺可笑的,可她希望她的小姐什么都能有,什么都不缺。

  希望,哥哥能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做人,再不受任何磋磨。

  越来越盛的火光里,秋容仿佛看到了一枚摇晃的铜钱,细细缠着红线,挂在哥哥的脖子上。

  于是,她笑了。

  

  这一夜的戴家实在混乱,却说邓波的人分成两波,一波搬走一部分能搬走的财物后,直接点了把火销毁证据;一波则跟着红脸汉子趁乱破门而入,扛起奄奄一息的谭星就走。

  另一边,薛从欢已经护着钟婉宁快出门了,然而距离钟家最近的门突然大开,戴家小厮呼啦啦放进一群人,为首的竟是钟父。

  饶是钟婉宁及时垂下了头,可别人没注意,钟父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两拨人面面相觑一阵,钟父抽风似的抖起手来,颤颤巍巍指着女儿,刚要开口,蓦地眼前一黑,软软倒下了。

  钟熠从背后抱住父亲,对着薛从欢点头:“大恩不言谢,保我姐姐平安,钟某必定重金奉上。”

  薛从欢揽住惊魂未定的钟婉宁,轻笑着踏出门去,趁着混乱,迅速带人赶往水边。

  钟熠深深望着姐姐的背影,将昏过去的父亲交给下人带回去,自己则带着其余人继续往里走,来都来了,进去替姐姐打个掩护也好。

  可是不用他来了。

  戴家的书房、卧房、库房悉数着火,下人们疲于奔命,发现卧房起火时已经太迟了,根本没法救。

  “卧房里有两具,两具……”管家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闻讯赶来的顾慎踱蹲在两具焦尸旁进行初检,越看越心惊,他跟钟熠耳语一番,示意赶紧撤。

  钟熠惊疑不定,虽然没想通到底哪里不对劲,可还是抓住了机会,青年阴沉着脸倒打一耙:“你们戴家欺人太甚!戴文耀支走我姐姐的丫鬟婆子,就是为了要烧死她是不是?”

  “没没没,没有啊!”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倘若是治世,尚还有负责人的亲民官前来断案,可如今乱世,谁会细查死的是谁呢?

  钟熠扫过钟婉宁的下人,没有看到最忠心的秋容,心里隐约猜到了屋子里被烧死的是谁。他不动声色地要求:“我钟家的下人,全都过来!跟我回去,主子都没了,还留在这里作甚?”

  本来惶惑不安的丫鬟婆子登时激动起来,着急忙慌蜂拥过来,唯恐被落下了。

  钟熠又指着矮小些的焦尸吩咐:“抬上姐姐,我们走!仔细着些,盖好了!”

  管家想要阻拦,口口声声奶奶是戴家人,要落葬戴家祖坟,可山中无老虎,钟熠耍起横来,一群下人根本干涉不了。

  一俟出了戴家,钟熠立即避开人群问好友:“为何说我们理亏?”

  顾慎踱叹了口气:“戴文耀口鼻烟灰少,是死后被烧。”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先死的。”

  钟熠倒吸一口凉气,凶手是姐姐?薛从欢?还是秋容?

  

  三波人在薛家船队汇合,邓波先带人去其他船上安置财物,钟熠和顾慎踱则上了薛从欢的指挥船。

  钟熠与钟婉宁相见如何激动自是不提,顾慎踱只想知道一个问题:“戴文耀是谁杀的?”

  “他死了?”薛从欢诧异挑眉,“他不就盯着下人救个火,难不成还亲自上了?书房里有重要物件?”

  顾慎踱盯着她的神情,确定了,二女离开时,戴文耀不在卧房,凶手不是薛从欢,自然也不可能是钟婉宁。

  钟熠细细将卧房情况说了下,钟婉宁刚止住的泪刷地又下来了:“是秋容,肯定是秋容!她怎么那么傻,明明,明明我昨日都放她为良民了,她何苦非要跟戴文耀过不去!”

  “不。”顾慎踱冷静地否定,“秋容若要出气,没必要放火。她是在掩盖死者身份,在所有人眼里,钟婉宁已经死了。”

  钟婉宁怔愣了许久,浑身都簌簌颤抖起来。

  在场的没人是傻子,秋容砍断了钟婉宁后退的路,在逼着她往前走,不管是不是死者的本意。

  钟熠来不及惋惜秋容,立刻转身回城善后,他要给姐姐准备人手和财物,不能让姐姐孤身上路,这一次,他不会放任姐姐独自挣扎了。

  

  偌大一个戴家,天亮已多数烧成了白地,仅余些湖泊水榭还留有往昔的富贵影子。戴文耀一死,这一支算是绝户了,旁系亲属蜂拥而至,当场争执不休,对于钟家讨要和离书,要接闺女回去安葬的举动并没有人反对,毕竟少一个人少一股竞争,只是有人质疑夫妻俩的死因。

  钟熠仅漫不经心提出了一点:“之前姐姐为何病重,想必诸位多少有所耳闻,当夜戴文耀撵走所有下人,孰强孰弱一眼可知。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想知道,我更想知道。不过,逝者已矣,追根究底,真的好么?”

  戴家人沉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是戴文耀先惹起来的事呢?

  钟熠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成功拿到了和离书与钟婉宁剩余的嫁妆——包括奴仆典雇文契。

  生出波折的是钟父。他不愿意女儿脱离戴家,他觉得戴文耀死了,正是钟婉宁掌控戴家的好时机,只要从旁支中过继一个好拿捏的嗣子,便能将戴家变成囊中之物。至于钟婉宁不想回伤心地,没关系,借着大火推倒重建宅子也好,另置新宅也罢,都可以商量。

  从利益上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钟熠却笑了:“您就只会用献祭女人的招数来谋取利益么?”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么?我是累累白骨上开出的娇花,您又是什么?我愿意扎根土里,靠自己开花结果,您难道不行么?真是白长我那么多岁。”

  钟父气得脸色忽青忽红:“钟家女为了个戏子,假死脱身,是为不贞;生父尚在人世,便远走高飞,是为不孝。”

  钟熠本已快走到门口,闻言豁然回头:“果然是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私藏季布的周朱两家是跟他有私情么?为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如姬是跟他有私情么?你不讲仁义,有的是人懂仁义。”

  钟父张了张嘴,终至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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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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