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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十三岁了,生的眉若远山,眸若秋波,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我望着他,看着真的太不像一个孩子了!
我的被褥里藏着一把锋利的短刀,此时我正握着刀柄,等待着时机。
他隐忍着痛意,给我讲述着上官外院的事情。
他说三哥已经默认被人杀死,二哥也被他废了一双腿,终生以轮椅为伴,只剩下大哥,他笼络了族中大部分势力,又养了不少江湖高手,他无法接近。
其实如果他不管月宫刺杀的话,还是能腾出精力一网打尽的。
但是这也挺好的,我又能苟活几日。
如今的我是与死神抢日子的,哪里顾得上家族的争权夺利。
屋外的海棠花开了,他失神地望向窗外。
我抽出利刃,直直的朝他光洁的脖颈刺去。
他本能地躲了过去,反手牵制住了我的手,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四目相对,他眼中好像什么东西碎了。
他第一次用力将我手中的刀打在地上:“冷离?!”
这次他没有喊我姐姐,而是冷冷的喊我在月宫的代号。
我吐了一口气,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揉了揉被他砍红的手腕,轻轻道:“三公子,得罪了!”
他站起身,离我远了些,有些委屈的带着哭腔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月宫的人找到我了,就在昨日,就在你站的那个位置!”
他低眉微蹙:“不可能,我已经布置了精密的防护,没有人会活着找到这里!”
我笑了:“你还是太低估月宫了!”
摊了摊手:“现在好了,我是整个人月宫的敌人,你救我,也把自己拉下了地狱,值得吗?弟弟?”
我望着他挫败的脸继续说道:“我本来就是拿你当使唤丫头,你何必对我如此掏心掏肺呢?”
他抬起头,表情复杂。
“所以,她们要你来杀我!”
我点点头,等待着他猛烈的报复。
我有些累了,争来争去,杀来杀去的,我一个过惯了和平日子的人,终究是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悲哀。
良久他抬眼,眼角猩红,似乎是极力隐忍着哭意。
“怎么样,她们才停止追杀你?”
我想了想:“她们认为我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自然就不会追杀我了,毕竟谁会浪费精力对付一个死人呢!”
无名动作很利索,找了一个与我八分像的尸体挂在了上官门前三天三夜。
这个尸体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林家的大小姐林婉。
真是可惜了,到死都没能逃脱自己的命运!
并且将我转移到了更隐秘的地方,他对我冷了一些,说话也总是端着架子。
他说要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将我囚禁起来折磨。
可是除了屋子暗一点,我的衣食住行跟往常无异,甚至他来的次数更多了一些。
我喝着银耳莲子汤,打趣道:“三公子,怎么还不想着跟大哥争位啊?再不去筹谋,你都活不到十八了!”
他一边往我碗里添汤,一边绷着脸:“冷离小姐这是担心我死了,没人为你收尸?”
真是倔强的小孩,装深沉的模样还挺有趣的。
我能感受到他喜欢我,他应该是非常非常喜欢我。
不然我都想杀他了,他还想着将我保护起来,真是个奇怪的小孩。我原以为捡了一个小哭包,现在想来算是看走眼了。
无名的方法很奏效,月宫的人尽数撤退了,她们不会想到我竟然在上官家三公子卧室的床底下。
整整一年,我都困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
风波平息之后,无名带我出来赏花。
出来后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我的容貌变了些,原来在我的吃食了添加了易容的药物。
他真的为我思虑周全,也为我用心良苦。
院中的花开得正艳,想必他也是期盼了很久。
我与他走在院中,他已经挂着怒气,似乎对我曾经杀他的举动很是不满,我折了一枝花仔细的嗅着,芳香扑鼻,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这么好闻的东西了。
他跟在我的身后,身姿挺拔,个子已经高了我一个头,气质也越发的卓然。
我想他的母亲应该是一个十足的大美人,他这长相以后必定会迷倒万千少女。
我站在院中,望着高高的城墙,幽幽地说:“花开得这么艳,我想山中的景色应该更美吧,那片竹林也越发的茂盛了吧!”
他的语气带着威胁:“你还是想走?”
我将花塞到了他的手:“从月宫到上官家,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我与死了又有何异?”
说罢我便转身打算回房。
他叫住我,用十分失望的语气说道:“你走吧!”
“山里的房子我已经派人修缮过了,水和粮食也已经囤好了,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我没留下来,走的很绝情,我知道城墙上那个伫立的影子是他,但是我一步也没有回头。
5
门外的世界连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我真正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我没去深山,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庄买了一亩田。
跟着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也有些医术,便成了村里有名的女郎中。
日子清闲又充实,遇到的人很是朴素,再也没有勾心斗角的步步为营,我时常会坐在村头的槐树下与大娘寒暄。
今天的收成如何,官吏又增加了几成赋税,江湖上崛起了什么人物。
今年我二十五岁了,村东头的王大娘给我寻了一门亲事。
她说我年岁大了,总要找个人相依为伴,不等我拒绝,将人拉进了我的屋里。
我看着他,他眉间泛着寒光,不是泛泛之辈。
他虽然装得很老实,我能从他满是厚茧的手上察觉他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我们身上的气息太相近了,我都不用试探他的底细。
王大娘走后,男人就在我屋里有些局促的装腔,憨憨道:“姑娘你莫要嫌弃我家穷,一亩三分地,能保你下半生无虞!”
我笑着倒茶:“公子说笑,我不是看重外物之人,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要隐姓埋名做个村夫?”
他的脸冷了下来,看向我时有些不善。
我们交手了一阵,他败下阵来,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我原以为他也是一个想要苟且偷生的亡命之徒。
我的日子又恢复清净,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没有人来给我说亲,听说上官家易主了,新官主是年纪最小的三公子上官祉。
又听说上官家的男丁都死绝了,都在说是三公子干的,为的就是抛妻弃子报仇。
时间过得真快啊,无名都已经成年了。
雨夜,滂沱的大雨倾泻而下,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刚检查完鸡圈是否漏雨,家里便出现了不速之客。
那日与我相亲的男人恭敬的站着,大堂中坐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不用看正脸我也知道,这是霓裳。
我还未进门她便开口道:“你这日子倒是过得逍遥自在,怎么不想想月宫中的姐妹呢?”
我定了心神,日子过去太久了,久到我在无数个时刻演练了太多遍被发现的场景。
“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笑着回眸:“怎么会?你以为月宫标记人的时候只会下毒吗?”
然后又起身朝我走来,一步一步,摇曳着身姿:“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后脖出有月牙的标记吗?”
我顿时觉得全身发凉,冷汗直流。
“月宫女子,二十岁之后,便会浮现月牙痕迹,你真的以为你会逃脱月宫,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吗?冷离?”
她带着杀气,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隐藏!
我们展开了厮杀,这些年我的武功并没有长进,很快我就被打倒。
她没有杀我,而是将我带回了月宫。
她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惩罚我这个叛徒,让我经受这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以儆效尤!
我被锁在水牢里,四肢筋脉全断,沾水就如万千虫蚁在我身上啃食。
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被抓了回来,也罢,至少没有死在十几岁。
我被关了七天,从水牢拖出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浮肿,整个人只悬着一口气。
听说我的刑罚是腰斩,今天来观看的人真不少,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一双双冷漠无情的眼睛直视着我,稚嫩的脸庞上已经覆盖了毁天灭地的戾气。
月宫真是一个人间炼狱!
这次四大宫主和领主全都来坐镇,说我是史上逃亡最久,劣迹斑斑的耻辱,要全宫门上下都要警示观看。
日头正盛,晒得我身上又疼又痒,我跪在刑台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冒,好煎熬啊,好想来个痛快!
我发不出声音,我只能认命接受。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天的灰尘扑面而来,宫门的人都看了过去。
我没有力气,我只能听声音,我快要晒死快要疼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打斗声,哀嚎声传来一片,火烧的味道,毒烟的味道,整个刑台都笼罩在未知的恐惧中。
我才愿堪堪抬眼,只见一个威风八面的少年,不惧生死,杀气腾腾,他如死神降临一般,对着挡路的人,残暴的尸首分离。
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我养的小哭包。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冷面阎王了!
长得还真是与我预想的一样仪表不凡,只是这杀气也稍微重了一些,一个也不想留情。
无名带着上官家的人杀了进来,我没想到月宫这么厉害的组织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他抱着我,从刑台走了下来。
看着我满是心疼,这双臂膀真是太温暖了,我情不自禁睡了过去。
再醒来我在一间暖和的屋子里。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雪是红色。
无名披着大氅坐在我旁边,整个人散发着肃杀的气质。
他拧着眉带着责备的语气问道:“怎么不去山里生活?”
“山里没有烟火气,不想与四季为伴!”
他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我以为你被月宫的人抓走了,我派了很多人来这里潜伏打探你的消息,为了永绝后患,这些年我一直在她们的井中下毒……”
他说着有些生气的拂袖。
似乎是不愿意向我邀功,但是担心的表情无比真诚。
我挣扎的起身,他立马过来扶住了我的后背。
“现在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人追杀你了,你以后真的自由了!”
我问:“月宫?……”
“月宫的人都死绝了,以后再也没有这个组织了!”
我不说话,因为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此时大雪封山,整个月宫都是血迹遍地,染成了血河。
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时有些反胃呕吐了起来。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然后又慢慢将我揽入怀里,轻轻呢喃:“对不起,如果我成长的再快一点就好了~”
阳光透过层层的云朵打下来一束暖光,照在冰天雪地上,镀上了一层金辉,暖暖的光泽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看着他的脸,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些年都在追寻自由,从来没有停下脚步看看身后的脸,没想到竟然如此的摄人心魄。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我抽手的瞬间,他立马按住我的手,贪恋的感受着我手掌的温度。
我笑着问:“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你哭了,变得不可爱了!”
他撇了撇嘴:“没有你的日子,我的心每天都在下雨!”
他再次为我别上了那支我临走时放在桌子上凤凰玉簪,在我耳边低语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这次可不许摘下来了!”
我抬眼看他,目光穿过层层的风霜,对上他期待的脸,我的脸色有些绯红:“不摘了,等你长大真不容易!”
雪融化的时候,月宫已经被无名处理干净了,看着曾经残忍的角斗场没有了任何残存的人气,看着后山的毒屋烧得只剩黑炭,看着困了我无数日夜的黑屋封在冻土中,心里才有了生的希望。
我站在顶峰,俯瞰这江湖,这江湖却如同一弯扁舟腥风血雨间只骤然缩减成了漂泊无依的前半生。
扁舟刀光剑影,唯有一人从未停止过厮杀,稚嫩的无名长成这般啸傲风月的模样,只为我一人阻挡山雨,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思绪涣散间,身子多了一件流云披风,无名靠了过来,将我揽入怀中:“夫人,你喜落雪,瑞雪丰年,银装素裹,我许红妆十里可好?”
我点点头:“也算是若君在身侧,淋雪共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