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此扣肉非彼扣肉
清扬婉兮2023-08-01 16:314,008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一辆开往XX县五清村的大巴车。她抱着微温的保温桶,和他并排坐,两人各怀心事。

  窗外是快速闪过的毛白杨,北方乡村公路最常见的行道树,冬天渐深了,绿树凋敝,原野荒芜。

  他们从某个路口下了车,四下荒凉,有两个开三轮车的大叔凑上来揽生意,阿离和谢韵娓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位面善的大叔。

  大叔一听他们要去五清村,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他们,说:“那村子最近闹鬼,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尽剩些老弱病残,阴气太重。听说最近又挖出了一座千年古墓,噫!几千年的魂灵都给惊动了,能不闹鬼吗?”

  看来前面是唐丽的据点没错了。谢韵娓看了看阿离,悄悄地笑了笑——这里有个两千年的妖精呢?谁怕谁?

  三轮车突突地开起来,驶入浓浓的暮色中。为防意外,谢韵娓一直开着手机地图导航,才走了三四百米,她发现就进入了信号盲区,拿过阿离的手机一看,信号倒是有的,可导航图上根本没有五清村这个地方。她暗暗叫苦,唐丽的工作环境真是恶劣,一看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车子到达时已是晚上七点,天空暗蓝,灯火昏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乡村小路上少有行人,司机大叔收了钱,车子很快“突突突”地开走了。

  五清村是一个有百年历史的村庄,城市化建设还未侵蚀到这里,古朴而敝旧,黄昏时分,炊烟和暮霭交融,墙头,屋脊,树木笼罩在暮色里,如同一幅灰扑扑的木刻画。

  她好容易在路上碰到一个大爷,问考古队住哪里,大爷不说话,朝左手边一户院落指了指,又自顾走了。

  那户院落亮着灯,门开着,房子还是上一个世纪的土坯房,已经斑驳的黑漆木门上,还残留着几片挽联的白纸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后来她才得知,这破屋还是考古队花几百块租下的。

  她和阿离走了进去。

  门庭森然,但屋里却是热闹的,几个人在穿堂里激烈地争论,像吵架。

  “老刘,你这个方案不行,绝对不行。”唐丽最大声。

  “你的方案可以,可是还要占用农民大片耕地,他们能同意?补偿款下来了吗?”

  几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唐丽裹着肥厚的外套,头发凌乱,叹气连连。一张破旧的茶几上放着一张图纸,一只烧水壶在蜂窝煤炉上冒着白气,蜂窝煤炉是油漆桶改制的。

  “妈妈!”谢韵娓满腹怨怼地叫了一声。

  煤炉旁的人都转过头来,一个头发花白戴眼镜的大叔认出了谢韵娓,热络地招呼:“是娓娓啊!你怎么来了?学校放假了吗?”

  这大叔她认识,叫刘东,也是本地考古界响当当的人物,小时候去妈妈的单位,他总拿糖给她吃。

  “刘伯伯好!”她乖巧地问了声好。

  唐丽看到女儿,一脸嫌弃,皱皱眉:“你怎么来了?”但是抬眼看到女儿身旁的阿离,她又喜形于色,亲切地叫他:“阿离,你过来你过来,给刘老师说说,关于景昭,你的一些观点。”

  刘老师望着谢韵娓身旁这个身姿挺拔相貌秀逸的年轻人,疑惑道:“这位是……?”

  “阿离是娓娓的同学,也是考古专业的,可比我们娓娓强多了,很多问题,都有自己独特的观点和深入的研究,老刘,咱们后继有人了。”

  阿离谦逊地点头笑笑,考古队另外一枚自诩为小鲜肉的年轻人自惭形秽地缩了缩脖子。

  谢韵娓扯扯嘴角,白一眼阿离,再冲妈妈呵呵一声,正色道:“吃饱了再批评我吧!”

  保温桶的盖子打开,粥依然热腾腾,香味在清冷的空气中漫溢开来。米和粥油在桶内浸润了数小时,此刻粥浓米肥,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肠胃太需要这样一碗浓稠热乎的暖粥了。

  看着大家放着精光的眼神,谢韵娓知道,大家都饿了。所幸保温桶够大,每人都分一碗。

  那枚小鲜肉很快喝完了自己的粥,恨不得将碗舔干净,吃完又扯着脖子看保温桶,最后被刘老师赶去工地守夜了。

  唐丽捧着自己的粥碗,吃了几口,肠胃滋润,心绪也平和下来,心疼地怨女儿:“这么大老远,就为送碗粥,傻!”

  谢韵娓看妈妈吃下了粥,脸色又亮起来,便只顾开心,邀功般问道:“香吗?”

  唐丽舔舔嘴唇:“要是再来一碟爽口的腌萝卜,切丝用香油拌了,那才叫完美。哪天早上闲了去镇上喝一碗咸豆腐脑,上面飘一层红红的辣椒油,油条要刚炸的,又蓬松,嚼起来又有韧劲。老刘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陕北吗?那一锅羊肉炖萝卜才叫美味,上面撒一层香菜,那味道,直窜脑门,吃出一身汗,那才叫美;还有那河北的火烧,脆脆的,一切两半,夹肉夹辣椒,咬一口,香得把舌头咬掉,还流油……”

  说得热闹丰富,空气却是惆怅的,刘老师目光柔和多情地看上唐丽,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粥倒进了她的空碗里,说:“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去吃。”不小心,言语间露出了情谊。

  谢韵娓也定定地望着唐丽,她觉得她有点陌生,印象中的妈妈是一个粗枝大叶,不懂生活,没有情趣的女人,今天她才发现她可爱的一面,原来她也爱吃,会吃,只是一颗心的空间太小,装下了热爱,就再容不下别的。谢韵娓幽幽地想,也许,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或许,做一个专注的考古学家,就是妈妈的使命吧!如果这份使命同时又带给了他快乐,作为女儿,为什么不能支持她呢?

  虽然这样想,可谢韵娓还是接着刘老师的话揶揄了一句:“忙完了这阵子,就可以接着忙下一阵子了。”

  刘老师自嘲地呵呵笑,妈妈喝一口粥,也笑得没脾气。

  谢韵娓话锋一转,笑嘻嘻:“不过,我谢大厨刚刚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清了清嗓子:“我决定,把我的韵味厨房,搬到这里来。唐老师,我来你这里实习,要不要?”

  妈妈忙不迭地答应:“要要要,阿离也来吗?”

  阿离正端着粥碗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问自己,回过神来,忙应声:“来,我也来。”

  谢韵娓回头一看,发现阿离的碗里的粥还满,这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你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问。

  “可是你没有。”他将粥碗移向她:“给你留的。”

  作为一个吃货,竟有如此无私的分享精神,令谢韵娓无比感动,她犹豫了一下,说:“那,一起吃吧!”

  条件艰苦,没有勺子,她就沿着碗沿吸溜起来,阿离愣了一下,也没再客气,接过碗,沿着另一边碗沿吸溜。一不小心,两人的头就碰到一起。

  唐丽和刘老师看在眼里,会心一笑。

  一碗粥喝完,两人抬起头,阿离忽然悄声问:“娓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风吹动门板,隐约传来“吱呀”的轻微声响,树影婆娑映在半壁残垣上,门外偶有行人脚步声,邻居的犬吠几声,屋内只有一盏灯,光线幽暗,乡下的夜风似乎更寒沁刺骨,仿佛有阴风不时往脖颈里灌。

  哪有歌声,不过是风声罢了。

  想起司机说这个村子闹鬼的话,她心里有点毛毛的,缩了缩脖子,没有回答。

  吃饱喝足,刘老师打算去工地巡逻一圈,阿离一听,眼睛亮了,自告奋勇要陪他去,唐丽也坐不住,每晚去巡逻一圈才能回来安心睡觉。谢韵娓忙碌一天,舟车劳顿,但一个人留在这破屋似乎更不合适,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

  遗址发掘地离村子不足千米,就在麦田里,麦地被田埂分成一块一块,远望过去,一大片地皮被翻开,黄土堆起,土堆旁搭了一个帐篷。冬天的麦地不怕踩,大家走在麦地上,忽然都陷入沉默,没人说话了,气氛诡异。漆黑的夜幕坚硬地伏在头顶,令人压抑,夜雾弥漫,与黑融合,形成一团奇幻的蓝雾笼罩着遗址工地,更添几分神秘的色彩。

  帐篷里,是刚才被赶来守夜的小王,和另一个驻守的大爷,赵大爷不算考古队的,是村里的留守老人,身体还硬朗,他们雇的,此刻一老一少正裹着军大衣,开着矿照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见有人来,两人立刻警觉起来。小王先喊起来:“谁?干什么呢?”

  刘老师应了声,大家走近,小王才放下心来。

  见是刘老师几人,赵大爷很敬业地站起来,打了招呼,例行公事地带他们到工地上巡逻一番,小王懒洋洋地往帐篷里一缩,嘴里一直埋怨着乡下寒冷的鬼天气。

  谢韵娓和阿离走在最后面。乡下确实冷,风直往后脖颈灌,她忍不住往阿离身边凑了凑,阿离看她一眼,也朝她凑了凑,沉默不语。

  土堆旁有一棵光秃秃的树,她经过时,那黑色的轮廓仿佛抖动起来,吓得她心惊肉跳,迅速躲到了阿离的另一侧。这时,遥遥地,从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女人的歌声,隐隐约约,似有似无。

  气氛森然。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阿离,你听到了吗?有人在唱歌。”

  “我听到了,是她。”

  “谁?”她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细辛。”他淡定地说。

  啊啊啊!这一次,谢韵娓惊跳到唐丽身边,哆哆嗦嗦地问:“妈,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唐丽不明所以:“什么声音?风声?”

  “唱歌声,女人唱歌声,有没有?”她快哭了。

  唐丽正色:“别自己吓自己了,别捣乱。”

  前面几人停下来,刘老师拿着矿照灯,站在土坎上,朝挖开的土坑里看。谢韵娓依偎着妈妈,也探头朝下看,——不过是一个像墓地一般的土坑,里面还挖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洞,像几个黑色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唐丽叹了口气,问刘老师:“老刘,报告打了没?什么时候批下来?”

  刘老师看了看赵大爷,清了清嗓子,模棱两可地回答:“快了,快了。”

  “沙沙沙!沙沙沙!”

  坑洞里,忽然传来异样的声音,谢韵娓吓得抓紧了阿离的手臂,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骤然抓紧提到嗓子眼,忽然,从洞里迅速跃出一个黑影,然后遁入茫茫夜色中,留下几声受惊的猫叫。

  一阵恐惧的电流迅速从后背往下窜,她吓得脸色苍白,腿都软了。

  唐丽已经看习惯了了,轻松地对赵老汉说:“又是那只野猫。”

  赵大爷瓮声瓮气:“嗯。”

  众人沉默。

  巡逻完毕,刘老师决定换下小王,和赵大爷一起值夜。小王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跟着唐丽一行往回走。

  老屋里一共三间房,平日里唐丽一人住一间,刘老师住一间,另一间本来是小王和考古队另一个小赵一起住,那个小赵前几日请了长假,现在就剩这个小王一人住了。唐丽想了想,让阿离暂且住了刘老师的房子,小王单住,她则和女儿一起睡。

  唐丽住的房间里是一方宽敞的北方大炕,就像童年外婆家里的一样。谢韵娓很兴奋,钻进妈妈被窝里,紧绷了一天的身体放松下来,像小时候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唐丽捧着一本书,倒有些漫不经心,谢韵娓自说自话觉得无趣,很快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睡在云朵上,那朵云又白又软,就像童年外婆棉花田里摘下的棉花,她恍惚从田里玩闹回来,手掌还沾着泥垢和青草香,膝盖流了一点血,她觉得痛,心里又满胀着快乐,于是扑在那个棉花山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外婆抱起她小小的身体,柔声叫道:“娓娓,醒醒,醒醒!吃饭了!”

  好甜好香的梦。

继续阅读:22我是相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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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有所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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