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再次相遇时,是在一处叫作归去来兮的秦楼楚馆。这位蛇妖在极尽人间雅兴后,终于想起他下山是想要寻一段缘,按那鲤鱼精的话说就是找一位妻,这人间哪里姑娘最多呢,自然是秦楼楚馆。
此时,谢长安在大堂中央仰着脖、饮着酒、跷着二郎腿,左拥右抱,身边环了一群莺莺燕燕,举止惹眼得紧呐,整个大堂净瞅他跟那嘚瑟了。
但对于傅望之而言,最惹眼的却是谢长安身侧那位国色天香的美人的脚背,色泽饱满剔透的玉镯正斜挂在上头摇摇欲坠。
见此状,傅望之稳稳坐于谢长安对面,端盏沉着地啜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谢长安狂放的醉态,随后将视线转向美人脚背上的蛇纹玉镯。
镯子说来确实是有几分重要,玉是他在不老山中亲自挖的宝玉,块头虽然不大,但也是他想了一夜的样式,打磨挺久才磨出来,自然爱惜,此番下山本要借着机缘送给有情人的。
念及此傅望之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隔桌指了指美人脚上的玉,对谢长安道:“此玉镯乃鄙人家中祖传,值千金,作娶妻之用,怕不能供阁下嬉耍。”
谢长安喝多了酒,一边费劲地辨析着傅望之口中的话,一边揽着佳人柳腰不安分地捉弄,美人随之娇笑连连,抬腿前仰,顺势靠入谢长安怀中。
这一仰一靠不要紧,美人的脚背却实实在在地磕在了红木桌延下,只听得一声悦耳清脆。
谢长安这头方是费着劲辨清了傅望之的意思,听得一声清脆便立刻醒了酒,傻了眼地低头瞅那四分五裂的玉镯,只听得耳畔傅望之幽幽两句。
“千金。”
“祖传娶妻的。”
谢长安弯下身去将玉镯一块块捡起来摆在桌上,拼回成个圈,心道好办,狐爷爷动根手指头就能给你还原。他指尖方是触着那玉镯,转瞬便猛地顿住了动作。
人间惮妖,这年头老秃驴啊道士啥的也特嚣张,暴露身份对他而言百害无一利,更会吓跑身侧这群花容月貌的姑娘。
傅望之只见谢长安轻蔑地捡起玉镯,满不在乎地将其摆好,转瞬却紧紧拧起眉头,几根手指快速而苦闷地敲着桌面,似有深仇大恨不可解。
“你打算如何赔?”傅望之忍着心痛。
谢长安一摸钱袋,发现更不妙,今儿挥霍得忒狠,没剩几个钱,他总不能现场变钱去。
“傅兄莫急,叫人先给你安排个好去处,恣意玩乐,佳人美酒在此怎有不享的道理?至于镯子,今夜之后,老弟定将它完好送至傅兄眼前,绝无二话。”谢长安精明的双眸一转,憋着心思,假作诚恳对人道。
傅望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番是来找有缘人的,他瞧了眼桌面碎镯,又瞧了眼真诚的谢长安,便颔首随着小厮去别处了。心中感慨人间自有高手,能将玉镯修得完好,实属本事。
谢长安憋着坏水,叮嘱那小厮定要好好安排这傅公子享乐,最好是叫他乐不思蜀,自己也好多些时间接着玩儿,等明早找个没人的地儿再把那镯子一变。嘿哟,十全十美!
于是谢长安将碎镯子揣入怀中,转眼就忘了这事。
傅望之来人间不长,也不清楚秦楼楚馆背后的门道,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厮走,小厮让他进哪间房,他就进哪间房。
其实,谢长安来人间也不长,他俩差不多是同时踏入的红尘,只不过这谢长安一来人间就沉迷美色,心眼又多,几个月来歪歪斜斜的路子都摸得门儿清。
但是不巧,天道好轮回,喝多了的谢长安这次走错门了。
傅望之在屋里翘首以待了半天,猜测着会是哪个姑娘与他相见。一想到这些,傅望之还有些紧张,灯也没好意思点,黑灯瞎火的,谢长安满身酒气就撞进去了。
傅望之听觉极其敏锐,一把擒住了那人手腕,将人不容分说地揽进怀里。谢长安酒醒了,被活活吓醒的。
他猛地抬起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瞧清了傅望之的脸,仪表堂堂,是个难得的好皮相,五官端正而禁欲,深不见底的墨色双眸中掺杂着某些情愫。
谢长安空白的脑子飞速地转,双唇启了又合,合了又启,两相对视,能说会道的嘴竟蹦不出一个字。
此时的谢长安,既心虚又慌乱,立刻挣开傅望之的怀抱,本想开口为自己解释几句,又想起这会儿黑灯瞎火的,对方又是凡人,视力远比妖差,不见得就能看清自己。于是他赶紧闭上嘴,一把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其实,傅望之当然也瞧清谢长安的脸了,他觉着谢长安这人,有点意思。
所以,他揽着谢长安的时候,以近乎一样的手法,不动声色地摸走了谢长安怀中的碎镯子。
如此一来,谢长安便成了欠他的,他们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