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凌歌已经在楚府住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是时候该离开了。
夜已深，楚思烟上床准备就寝。她在床榻边专门给小狐狸准备了一个小榻，上面铺着厚实的毯子，凌歌每晚就睡在这里。
清冷月光透过窗柩洒下一地清辉。
卧房很静，只有楚思烟极细微的呼吸声。凌歌翻了个身，看着床榻上已经熟睡的人。
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乎事事都在一起，楚思烟对他，既细心周到又温柔细致。正如第一次见面她所说的那样，他们成了好友。即使小狐狸不是人，也不会说话，楚思烟也丝毫没有将他视作猫狗一般的宠物。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读书。虽然日子没有之前到处游玩有趣，可渐渐地，凌歌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今夜是凌歌计划好的离开之日，伤好后他的灵力有些许恢复，虽然打架还不怎么行，翻墙却不成问题。他早已莫清府中地形，子时从后院柴房处翻出去，不会有人发现。
一切都准备好了，凌歌又看了楚思烟一眼，心里生出许多不合时宜的不舍。
在这个幽深的宅院中，楚思烟的生活看似是锦衣玉食，实则更多的是孤独与妥协。她没有亲近的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今夜，作为楚思烟唯一朋友的凌歌也要离开了，从今往后，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想到这里，凌歌眨了眨眼，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小狐狸别走……”楚思烟动了动，含含糊糊咕哝了一声。
凌歌跳上床，竖着耳朵凑近，想听清楚。谁知楚思烟拱了拱枕头，又睡过去。小狐狸的耳朵耷拉下来，他看着楚思烟沉睡的面容，平静安稳，不似醒着时那么闷闷不乐，他往前一步，不禁用毛茸茸的前爪碰了一下柔软的脸颊。
不舍情绪未消，一道剑气破开黑暗，直冲楚思烟刺来。凌歌用伸出尖利的爪子，调动体内灵力，堪堪挡下这一击。
浓黑种，一个戴着面具的黑影被灵力震得后退两步，可能是没想到一只狐狸能这么厉害，这次他更加专注，快如闪电的利剑朝着楚思烟再次刺去。
叮铃哐啷的动静将楚思烟吵醒，她睁开困倦双眼，看到的就是长剑直劈而来。
“小心！”凌歌已经顾不得想狐狸说话会不会吓到楚思烟，在利刃马上就要刺进楚思烟心口时，凌歌幻化成人形，一把推开楚思烟，抱着她向旁边滚了一圈，躲过一剑。
还未等楚思烟惊讶，黑影卷土重来，已是人形的凌歌与他缠斗在一起。那人虽剑术了得，却并无灵力，几次过招中，凌歌渐渐占了上风。
眼看不敌，黑影放弃与凌歌正面交手，转攻手无缚鸡之力的楚思烟。他一个旋身，长剑在黑暗中化为一片残影，如龙卷风般扫向床榻上的人。
凌歌快步上前想要阻拦，毕竟距离较远，他人还未到，剑气已到。
楚思烟步步后退，“砰”地一声，后背抵到墙壁之上，她已经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凌歌感到体内一股蓬勃灵力涌动，热流自心脏直窜天灵盖，他双手结印，虚空化剑。下一瞬，凌歌的剑从侧后方破风而出，速度之快只见气不见剑。
叮---一声脆响，两剑相撞，黑影的剑被甩开来去，直直插入窗柩。
凌歌眼神一凝，剑锋调转，向黑影胸口刺去。
黑影似有预料，迅速提膝一挡，然后借助这股力道滚到窗户下，连剑都来不及拔就跳窗遁走。
卧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楚思烟好奇地盯着凌歌，“你是……小狐狸？”
凌歌还不会很熟练的收耳朵，听到楚思烟的话，毛茸茸的三角耳抖了两下，慢慢耷拉下来，他不敢看楚思烟，哼哼唧唧半天，才小声“嗯”了一声。
人与妖，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在各自的地界相安无事。可近年来，妖界资源极具减少，为了生存，妖开始抢占人类的地盘和资源，人妖纷争不断。然有云极门从中斡旋，力保人妖边界不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对妖的态度几乎都是喊打喊杀，凌歌认为楚思烟自然也不例外。
没想到听见凌歌的回答后，楚思烟眼睛一下亮了，她光着脚跑下床，一把抱住凌歌，声音很兴奋，“你竟然可以变成人，还会说话，真好！”她紧了紧手臂，自顾自往下说，“以前我还偷偷祈祷过，要是小狐狸能变成人就好了，咱们就可以说话聊天，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说，你只能听。没想到你真的是人！真好！”
被抱住的凌歌和当时小狐狸的反应一模一样，僵硬着身子，连耳朵都不敢动。半晌，他确认楚思烟不是骗人，好像真的挺高兴，终于试探性开口，“你……不讨厌我么？”
楚思烟放开他，眨了眨眼睛，疑惑，“为什要讨厌你？”
“我爹娘说，人妖纷争无休，所有人类都讨厌我们，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凌歌答。
楚思烟笑道。“我从六岁起就没有出过府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更不知人和妖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只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我们朝夕相处，你从未害过我，也未害过别人。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讨厌朋友呢。”
凌歌歪着头看着楚思烟认真的表情，似乎在分辨这些话是真是假。
楚思烟不知道他复杂的心里想法，拉过他的手，两人一起坐下来。“既然你是狐妖，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吧，快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玩的。”
因为从未见过，所以楚思烟对外界所有的事情都十分好奇，她知道凌歌是妖后，首先庆幸的是自己的朋友会说话，两人可以交流了。其次是想知道大千世界的趣事，即使没看过，听听也是好的。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一丝一毫介意人与妖身份的差别。
凌歌望着这双真诚且带着善意的眼眸，笑了笑。他终于放松下来，任由楚思烟拉着手，向他提问。
这一夜，他们从哪条街卖得糖人最好看聊到哪座山有棵会动的神树，天南地北，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天微微擦亮时，楚思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但她还是强撑着不愿意睡。
“还有什么好玩的，你再跟我说说呀。”楚思烟声音越说越小，感觉下一瞬就会进入梦乡。
“你该睡了。”凌歌道。
楚思烟拉过凌歌的手，摇头，“我不困，真的。”
从遇见杀手那时起，凌歌为救自己亮出身份。之后也没有与之商量怎么隐瞒其他人，这种种举动，让楚思烟都有种微妙的感觉，过了今晚，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凌歌了。所以她不想睡，也不敢睡。
天亮之后，楚思烟的生活就会恢复原样，只是唯独没有了小狐狸。
凌歌看出了她的心思，强行拉过人，将她扶到了床榻之上，“睡吧。”
楚思烟倔强摇头，眼中已经有了隐隐泪光，“我醒来后还能见到你吗？”
凌歌没有回答。
今夜是他要离开的日子，即使出现了些许意外，他也必须要走。
凌歌知道楚思烟想听到什么答案，可……他不想骗她。
沉默让楚思烟更加不安，她抹掉眼泪，拦腰抱住凌歌，“不要走，好不好。”
从小到大，凌歌的生活都过得无忧无虑，他自然也不知心痛为何物。每每看到人间话本中的痴男怨女，为一种名为爱情的情感倾尽所有，至死不渝，他都觉得困惑与不解。人类的情感果然是脆弱的，竟然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曾经不以为意的凌歌，此时此刻，看着楚思烟含泪的不舍，心无端地痛了一下。接着，一股酸楚之感蔓延全身，本来早已想好的告别，让他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楚思烟紧紧抱着凌歌，她没有再说话，但也不放手，像是一种无声的恳求。
东方破晓，朝晖穿透窗柩，几声鸟鸣打破宁静。
对于他人来说，这是充满希望与生机的新一日。
对于楚思烟来说，这却是日复一日毫无意趣的重复。
凌歌垂头看着不松手的楚思烟，许久，终于抬起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不走。”凌歌轻声说。
“真的？”楚思烟惊喜起身，因为激动抓着凌歌肩膀力道都大了许多。但是惊喜过后，她又低落道，“你不会是想趁我睡着之后再悄悄走吧？”
“不会。”凌歌答的很快。
可能是因为太困，楚思烟反映了一会儿，才终于接收到她的小狐狸不会离开她的这个事实，终于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看着楚思烟肉眼可见的开心，凌歌也跟着笑起来，“这下可以睡觉了么？”
楚思烟点点头，很听话地躺下来。她大眼睛盯着凌歌，还想问什么，被凌歌制止，“有什么话睡醒再说。”
“好吧。”
既然小狐狸已经答应留下，以后有的是时间问清楚他的事情，确实不急在这一时，楚思烟如此想着，慢慢闭上眼睛。
直到床榻上的人呼吸逐渐绵长，明显进入了梦乡，凌歌才小心翼翼地拉过薄毯替她盖上。
他定定看了楚思烟片刻，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眼。
睡梦中的人似乎感觉到痒，偏头躲了躲。
凌歌在心底叹息一声，再等两日吧，也许楚思烟现在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他要离开的事实，等过两日想明白，他再走。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凌歌却还一直坐在床头，没有离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思烟眉目舒展的睡颜，嘴角不自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