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中，一百名少年孤儿手持火把，牵马列队，张雄、陈诚、李艾、牧正、潘虎、高海、岳青、沈烈、王意、李蛮、尾敦、敖山、司徒横、黍谷风等都在其中。
这些少年一刻钟前，还有的在站岗放哨，有的在端菜递水，有的在招呼宾客，此时已经整装待发。
张胤全身甲胄，骑着青兽立于队伍之前，满意地点点头。多年训练，少年们集合迅速、队伍齐整，更无交头接耳之事，总算是没有白费他一番心血。
程普、韩当、公孙瓒、刘备等人也在校场之中，相顾骇然：子承收养的这些孤儿，训练有素啊！人员队伍齐整也就罢了，竟然连马儿也没有明显的骚动。
程普暗道：“子承大才。”
待张雄上来跪地行礼，报告说整队完毕时，张胤道：“稍息。”
张雄卯足气力高呼大声命令：“立正……稍息！”
张胤一磕青兽，上前数步，根本不解释为什么要集合出发，只朗声道：“鲜卑人又来劫掠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
百名少年齐声高呼：“杀光他们。”
张胤赞道：“好样的，不愧是黍谷山的儿郎。上马！”
所有少年翻身上马，张胤一摆手势，命令道：“出发！”
张雄、陈诚当先，率领少年们鱼贯而出。
张胤一拨马首，骑在马上对卢植、张识、鲜于瑞、崔琳、滕玉、王蒲、刘衷、李乾等人拱手施礼，道：“胤，去了。”
该说的方才也都说过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卢纨自人群中奔出，叫道：“夫君，路上小心。”然后将一个香囊递给张胤。
张胤接过，也不细看，揣入怀中。更不敢看卢纨，他害怕会动摇而留下。
张识道：“胤儿放心去吧！家中之事汝无需担心。”滕玉和王蒲无声垂泪，哽咽难言，窈儿更是哭成了泪人。
卢植也道：“周边郡县我与刘渔阳会通知警示。”刘衷点头称是。
张胤不再犹豫，纵马而出。许攸、王越、程普、韩当、张晟、鲜于辅、鲜于银、公孙瓒、刘备、刘修也骑马相随。这些人与张胤不是师兄弟就是至交好友，这一次坚持要和张胤同往辽西。
程普和公孙瓒本来都是在郡守府中有职位的，请假而来，但是为全朋友之义，竟然置自己的前程于不顾，让张胤十分感动。要知道渔阳至阳乐远逾千里，往返一次得十余日，何况路途艰险，二人即使平安返回，恐怕郡守府中的职位也要丢了。
张俊和张飞本来也要参与，但是被张胤劝止了。张俊需要看家，且又学业未成，而张飞年纪太小，张胤可不想让他那么早上战场。
张飞当时点头答应，但是心中自有打算。
自黍谷山一直向东，过右北平郡即可进入辽西地界。程普、韩当、公孙瓒三人对道路都很熟悉，自发为向导。众人晓行夜宿，直向阳乐而去。
居莫悉和司徒横、黍谷风三人则轻装先行去阳乐给赵苞报信。
一路之上，程普、韩当、公孙瓒、刘备、许攸、王越等人对少年们刮目相看。这些少年骑术精湛，颇通武艺，而且纪律严明，在众人看来，大汉虎贲也不过如此。
少年们的一些习惯也让众人大感兴趣。比如，所有的少年都打绑腿。按照少年们所说，打绑腿既能减轻步行时的肌肉疲劳，又能防避蚂蝗等毒虫。少年们胸腹间背负的干粮袋也和此时人们常用的不太一样，是一只长条布袋，内装够五日所食的干糒。
而公孙瓒则对少年们后背背着的大包袱感到好奇，不知道其中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后来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公孙瓒问身边的张鄂道：“你们那包袱中是什么东西？”
张鄂嘿嘿一笑，道：“铠甲。”
公孙瓒“哦”了一声，可是心中疑虑不减：“这些少年们不是穿着皮甲呢吗？怎么还有一副铠甲，又为什么不穿在身上？”
他那里能猜到，张胤这是故意低调行事，不愿意暴露黍谷山庄的实力，特意吩咐少年们如此的。
包袱中的铠甲是黍谷山庄近年来制作和收集到的鱼鳞甲。鱼鳞甲其实也是扎甲，汉代的鱼鳞甲制作精良，防护能力极好，制造难度和复杂程度与同时期的西方锁子甲相差无几，但在防御穿刺和钝击时都要远胜锁子甲，缺点是更重，不如锁子甲轻便灵活。
自从熹平四年中部鲜卑进犯黍谷山庄后，张胤就十分注意兵刃铠甲、弓弩箭矢的收集，还曾重金雇佣数十能工巧匠在上庄村中秘密制造。边地本来就不缺少制甲工匠，只是鱼鳞甲制造太过复杂，先要打制精铁钢片，然后要匠人用皮索、兽筋穿连成甲，其内缝制衬甲。一名熟练匠人一年制作八九领鱼鳞甲就算是顶到天了，而张胤将分工协作、流水作业的理念用到匠人制作铠甲当中，大幅提高了工作效率，但是至今也不过制造出百余领鱼鳞甲。这一次张胤将所有的鱼鳞甲全部带出来了。
进入右北平无终县时，天色已晚，张胤命令在一片树林旁扎营休整。少年们升起篝火，取水烧热，吃些干糒充饥。
张胤与程普、韩当、公孙瓒、刘备、鲜于辅等人围在篝火边一边吃些东西，一边研究下一步行进路线。
程普以一枝树枝划地，说道：“赵辽西是清河甘陵人，他遣人迎母北上，到幽州后，应该由涿县、良乡、蓟县、潞县而至无终，然后往东，至令支，自肥如或临渝出关，最后到达阳乐。这是最有可能的路线。卢龙塞是军塞，想必他们不会从那里出关。”
韩当和公孙瓒纷纷点头。幽州地处边疆，正经官道不多，赵辽西家人的选择也不多。
程普又道：“明日一早，子承可派人到无终县驿站打听，看他们是不是从此地经过。”
张胤点点头。
公孙瓒道：“肥如至阳乐间山岭众多，既可以说没有道路，亦可以说处处道路。因此，我们如果不能在出关前追赶上赵辽西的队伍，恐怕只能直接到阳乐了。”
张胤看向韩当，韩当轻轻点头，道：“如果是我去阳乐，必然会自肥如出关，沿玄水①、白狼水②而至柳城，到了柳城也就到了阳乐了。”玄水是濡水的支流，又名漆水，意为黑色的河流，与白狼水交于肥如；白狼水因发源于白狼山而得名，是辽西境内仅次于辽水的大河。
许攸用手拍着腿，给自己放松，他能骑马也懂击剑，但是酒色侵蚀了他的身子骨，这种长途奔波很吃不消。
许攸似是开玩笑，也似是说正经的，嬉笑着说：“若是在肥如前遇不到赵辽西的人，干脆，那我们就直接到柳城好了。要进阳乐城，必经柳城。只要在赵辽西家人之前赶到柳城就能截住她。当然，也可能鲜卑人在其他地方就抓到他们了。”
刘备仔细擦拭着一对环首剑，头也不抬，道：“那样若与赵辽西家人错过，岂不是让鲜卑人轻易得手。”
公孙瓒皱着眉头思索道：“我想，赵辽西的人未必会沿白狼水走，因为白狼水有一部分在鲜卑人和乌桓人的领地，赵辽西不会不考虑。若从临渝向北沿海而行也是一条不错的路线。”
张胤稍一沉吟，道：“此事本无万全之策。我们按照德谋所划路线行进，沿途打听，仔细搜索，出关前若遇不到赵辽西家人，那么在肥如兵分两路，一路自肥如出关，一路从临渝出关，出关后，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柳城，到柳城后再见机行事。只要在鲜卑人攻下阳乐城前赶到，我们就还有机会。”
程普、韩当、许攸、刘备、王越、鲜于辅等人点头认可，各自忙起自己的事。
张胤吃了点干糒，招来张雄吩咐道：“现在已经进入右北平地界，有可能有鲜卑人活动。让所有人穿好甲胄，自此后，人不卸甲，马不离鞍，加强戒备。”
“诺！”张雄抱拳行礼，转身下去。
所有的少年们即刻打开包袱，取出鱼鳞甲穿在身上。程普、公孙瓒等人顿时目瞪口呆。
“天啊，子承也忒有钱了。居然所有人都穿这么好的甲。”韩当大声道。
公孙瓒怎么也没想到包袱中的铠甲竟然是鱼鳞精甲，他还以为是普通的两裆扎甲呢。
张胤微微一笑，心道：“若是有高明的匠人，足够的铁矿，防护力更好的步人甲、山文甲，俺也能搞出来。”这些鱼鳞甲限于精铁的质量，在张胤看来还是不够精致，防护力也是勉强，只能是将就着用。
鱼鳞甲属于高级甲胄，造价昂贵，在汉军中只有军侯以上的将领才有可能配备这种甲。因此众人见张胤给收养的孤儿全部配备鱼鳞甲，都十分惊讶。
程普所担心的则是：“不知道这些少年穿着近六十斤重的铠甲，能不能作战？”
也不怪程普担心，看看这些少年的装备：近六十斤重的鱼鳞甲，十余斤重的铁兜鍪，十余斤重的皮甲，二十余斤重的长矟，五六斤重的环首刀，十余斤重的弓弩和箭矢，再加上干粮、清水，负重超过一百斤。这么大的分量，即便有些东西可以依靠坐骑驮载，一般士卒也承受不起。
但是黍谷山的少年可不能按照常理估算，数年里早晚二十里山路绝不是白跑的，顿顿鸡鸭鱼肉也不是白吃的。
鲜于辅和鲜于银见惯了少年们的古怪行为，浑不在意，低头喝水吃着干粮。
忽然，林中放哨的少年吹响竹哨，这意味着有人接近。
少年们迅速集结并做好战斗准备。
张胤一招手，岳青跑过来，道：“主人。”
“去看看怎么回事？”
“诺！”岳青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查看情况。
程普、韩当、张晟、公孙瓒、刘备等人也各持兵刃，站在张胤身边。
正在紧张时，又有危险解除的信号传来。
一阵马蹄声响，远远听到张飞的大呼小叫：“阿兄，我来也！”
张胤放松下来，苦笑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听话。”
张飞纵马来到张胤等人身边，跳下马大声道：“阿兄，我来帮你。”
张胤板起脸，道：“用得着你？”
张飞将手中的长矟插在地上，叫道：“怎么用不着？你那些少年哪个能打过我？”
刘备在一旁道：“阿飞既然来了，就让他跟着吧！我们这么多人应该能照看得了他。”
张飞嚷嚷道：“我不用你们照顾，我是来杀鲜卑狗的。”
岳青走过来道：“主人，还有一人跟着来的。”
张胤目光一转，果然见到还有一人牵着马站在不远处。
张飞一拍额头，道：“怪我，差点忘了介绍。”说完拉过那人向张胤等人介绍道：“此是田楷，广阳良乡人。他也曾去给阿兄贺喜。”
田楷憨憨一笑。张胤也笑了，只是他依然想不起自己的婚宴上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田楷拱手行礼，道：“见过悯农郎君，见过各位兄弟。”
张胤道：“既然来了，一起喝杯酒暖暖吧！”
田楷也不推辞，将马交给一名少年，走到篝火边暖了暖手，接过张胤递来的牛皮袋，喝了一大口酒。
张胤打量了一下田楷，见他大概二十多岁，身高估计应有七尺七寸左右，手脚颀长，狼腰猿臂，双眼含光，应该是一个勇猛又不失精明的人物。
张飞一把抢过田楷手中的酒袋，仰脖猛灌，然后一抹嘴，道：“痛快！”众人皆笑。
每次看到张飞，张胤总是有些恍惚，如今的张飞面容俊朗，与后世留给他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猛张飞形象差异太大，只有两者的性格看起来还有些相似。
张胤不再理张飞，转而与程普等人继续商量后续之事。
张飞一边大口吃喝，一边悄悄对张晟道：“子明，怎么样？我这手厉害吧？”
张晟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厉害不厉害？”
张飞道：“我就知道阿兄不会让我来，我当时假意答应他，然后悄悄出来追赶，中途遇到了田楷，他也是想追随阿兄的，呵呵，其实我们早就追上你们了，只不过当时离黍谷山还比较近，没敢露面。”
张晟诧异，问道：“为何不敢露面，反正你都跑出来了？”
张飞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早些露面，阿兄送我回去怎么办？离黍谷山那么近，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张晟恍然大悟，斜睨张飞，道：“没想到你还有些心眼。”
张飞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
天蒙蒙亮时，队伍又出发了，这一次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从无终驿站传来的消息证明，赵苞迎家人的队伍前不久正是从此经过，众人十分欢喜，劲头也更足了。
三日后，终于到达辽西肥如。
肥如，汉初时置县，因春秋时属于肥子国而得名，原本是辽西郡治，后来朝廷为了加强对辽西东部诸县的控制，才将郡治移到阳乐。
相传飞将军李广就是在此地驻守，防御匈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中的龙城指得正是肥如一带。李广也在此地留下射虎故事。当时，李广打猎，看见草丛中的一块大石，以为是老虎，所以一箭射去，结果整个箭头都射进石头里，只剩下箭镞露在外面。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可以想见李广的射艺何等了得。
韩当与张胤并辔而行，道：“子承神射，可比飞将军。”
张胤摆手道：“大兄说笑了，我哪敢与飞将军同论。”
公孙瓒道：“子承与义公皆擅射，可曾比试过？”
张胤与韩当相视一笑，没接话茬。
张晟在后面听到三人的谈话，凑过来说道：“伯珪不知，二位兄长很早就比试过了。”
公孙瓒惊异道：“哦？既如此，谁赢谁输？”
张晟哈哈大笑：“平手。”
公孙瓒叹道：“唉，可惜未能亲眼得见。”
张雄从后面纵马赶上来，报告道：“主人，前面就要出关了，怎么办？”
张胤道：“就地休息，补充给养，半个时辰后出关，直向柳城。”
“诺！”张雄转身下去传令。
在肥如驿站，守卒说数日前有太守派来的队伍曾在驿站休息，说过出关的话。已经基本可以证实赵苞遣人迎母选择的是从肥如出关。张胤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不走地势更为平坦的辽西走廊，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不用兵分两路了。
如果张胤在辽西生活一段时间，就会明白为何时人不走辽西走廊了。因为此时渤海的海岸还不算稳定，时有潮汐涨落，并不能全天候保证通行。
自肥如至阳乐数百里，都再没有大型城池，唯一大点儿的城池就是柳城。柳城并非县城，而是一处边防镇，乃是白狼水至渝水的谷道要冲，依河畔而建，城中人口不多，不足两千。张胤命所有人再次加快速度前进，争取在鲜卑人得手前追上赵苞之母。
事情的进展总是出人意料，张胤等人餐风饮露，一路急行，可当到达柳城时，得到的消息却让人极为失望。柳城日前已被鲜卑人攻陷，而赵苞之母、妻也已被鲜卑人抓获，鲜卑人如今正在整军备马，准备进攻阳乐。
韩当遥望柳城，叹气道：“唉，功亏一篑。”
程普道：“希望居莫悉他们将消息送到，赵辽西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胤一拨马头，道：“走吧，我们去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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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即今河北省青龙河。
注②：即今辽宁省境内的大凌河，主河段在朝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