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楼也是被逼无奈,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韩遂借刀杀人时手中的那柄刀子,可是他没有办法,从他决定反叛大汉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雕阴、定阳等城近年来在张晟和上郡太守杨胄的经营下,不断加固城池,凭着他手中的几千人马已经无法短时内攻下,长期围困又不可行,那楼稍稍犹豫后决定放弃强攻二县,转而劫掠乡亭,往北杀向高奴。
肤施、高奴二地是上郡的两大屯粮之所。张晟在并州逐剿不归附的胡人,主要就在云朔四郡和上郡,而上郡更是重中之重,只有稳定上郡,才能保证西河至河东、上党至河内的主要南下通道不受干扰。其中,负责云朔四郡的是度辽将军营和匈奴营,负责上郡的则是黑山营和上郡属国。
那楼的计划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果非要攻城,那就攻高奴城,取城中粮食、兵甲后,往西北方向奔白于山,越过白于山后就是部落原来的老营奢延泽。此时,那里已经被张晟新设的奢延、靖边二县所控制。那楼的最终目标是重新占领奢延泽,恢复上郡乌桓的兴盛。
高奴即后世的延安,与河东蒲子县隔黄河相望,北连郡治肤施,南接司隶,在汉人稀少的上郡依然是战略要地。张晟正是依靠肤施、高奴、靖边这个坚固的三角来控制上郡,有这三个支点屯兵、屯粮,再充实一些汉民进去,上郡中胡人再多也只能俯首称臣。
那楼知道自己攻取高奴的时间不多,就算汉人一时探不到他的动向,那个阴险如狐狸一般的韩遂和李仇也会故意将他进入上郡的消息给透露出去。因为只有他和并州刺史张晟两败俱伤才符合韩遂的利益。
那楼只有四千多人,其中还有一半是通过韩遂向卢水胡借来的骑兵,如果能一直像最近这几天这样劫掠下去,估计卢水胡人还能保持高昂的战斗力,一旦哪怕只要有一次大败,就可能一蹶不振。那楼对此清楚的很,好在他手中有一条李仇所设的秘计。李仇令他不喜,但那个家伙的计策却是很厉害的,他觉得用此计一定能攻破高奴城。
清晨,初升的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城门楼上,守门吏便带人打开了城门。上郡与中原不同,早上开城的时间普遍要晚一些。
百姓们鱼贯而入,接受守门士卒的检查后进入高奴城。今年并州相对稳定,刺史张晟也鼓励商贸,百姓们都愿意将女人们闲时织的布、树上长的果子等自产之物拿到城中贩卖,现在与胡人交通货物的客商也渐渐多了起来,只要是能拿出来卖的东西,多少都有些销路。
一支商队,车马足有数十,赶脚的苍头也有七八十人,来到城门口处。守门吏过来询问道:“车上都装的什么货物?”
赶车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黝黑,赔笑答道:“都是些陶瓷器和布帛,准备拉入城中销掉,回去的时候在从胡人部落中收些皮子、药材啥的。”
有士卒过来挨个车辆检查,那守门吏道:“刺史府有令,行销货物,需缴过税,知道吗?”
赶车的赶紧说道:“那是自然,知道的,知道的,我们已在雕阴缴过了。”说完,取出缴税的传。
守门吏取来看过,见手下人示意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决定放行,说道:“城内禁止驰马,赶牲口的时候小心谨慎着点儿。”
车队徐徐进城,那赶车的中年人脸上的得色一闪而过。他们哪里是什么商队?其实是那楼按照李仇的设计精心布置的奸细。
当晚,三更时分,高奴城南门突然有数十条黑影急蹿而出,举刀砍向守门的士卒,城门边上耳房中有些甚至在熟睡中就丢了脑袋。城门处一阵大乱,既而吊桥吱吱滚动,大门被缓缓推开。城头上,火光摇动,放出了信号。
那楼见了,大喜如狂,急忙下令道:“成了,成了,出击!”
四千胡骑汹涌而入,冲入城中四处点火,逢人便杀,直冲到县寺门前。
高奴长姓侯名泽,是太原中都人,与并州悍将侯成同族,是当今天子身前的侍御史侯汶的胞弟。
侯泽睡梦中被下人叫醒,听说有胡人攻进城来,顿时暴跳如雷,这深更半夜被敌人潜入,肯定是有内奸交通敌人。他也是大族子弟,虽然焦急但却不算十分慌张,伸手从墙上摘下一柄长剑,奔了出去。
侯泽冲到院中,卢水胡人的箭就已经飞了进来。他肩上先是中了一箭,暗夜之中看不清楚,急忙后退时不巧被死尸绊倒,紧接着腰上又中了一箭。
侯泽平时君子六艺是学惯了的,可惜突然遇袭,未伤一人就已经连中两箭。他大叫着指挥县兵组织防御,有县吏冒死过来将他拖到墙边,外面却已经将火把抛了进来。
随着大火烧起,侯泽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外有重围,想生还已是无望。火光中,他听到外面喊杀声四起,不断有惨呼传来,心知是百姓们正在被屠戮。
侯泽仰天流泪,大呼道:“苍天啊!我县百姓有何罪?何以至此啊?何以至此……”语罢,横刀于颈,一划而过。
天亮时,卢水胡人攻破县寺,那楼亲自指挥士卒打开府库,将其中的兵器、甲胄、粮食等劫掠一空。
等赵云和窈儿率军赶到,高奴城已经被付之一炬,百姓大半被戮,余者也多被掳走。
看着仍未熄灭的大火和眼前寥寥无几的幸存者,赵云气血上涌,勃然大怒道:“那楼部乌桓,不杀尽你等,誓不为人!”
窈儿的俏脸上也隐含怒意,看了赵云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当即拨马率军急追。这个那楼就算是逃到沙漠里去,也要将他抓住,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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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得知张晟不仅无视宋翼的阻拦,还杀人过关,派兵分取左冯翊诸县,气得暴跳如雷,一句“贱胚”脱口骂出,惊得天子刘协和大殿上下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士孙瑞出列进言道:“陛下,王司徒,而今凉州叛贼韩遂、马腾伙同董卓余孽樊稠兵围城下,宜先寻退兵之计。数日来,韩贼攻城甚急,西、北两面城墙,七八座城门,城中兵少,守城犹嫌人手不足,待兵士伤亡殆尽,则大势去矣。吕温侯勇武无双,善战无前,吾以为,当请吕温侯带城中兵马出城迎敌,若能挫敌锐气,或有退敌之机。”
御史中丞种辑也出言附和。
吕布的心突了一下:“这些家伙,之前一直防备我招拢董卓旧部,而如今大兵压城,却想要我去跟叛军拼命……”
王允先是瞥了一眼吕布,而后又看了看士孙瑞,心中却在盘算着利弊和城中兵马数量。
满打满算,长安城中的兵马总数也只在两万上下,其中包括吕布麾下的一万六七千人,虎贲中郎将李肃、羽林中郎将皇甫坚寿的虎贲骑和羽林骑两千余人,执金吾麾下的数百大戟士,城门校尉杨密的两千余守城兵。这点兵力,面对十几万凉州叛军和虎视眈眈、心怀不轨的张晟、胡轸,实在是杯水车薪。何况,据说张胤也已经到了弘农,而张胤此来的用意何在,更难推测。
若论骁勇,百官之中无人能比吕布,但是吕布这个人……粗莽之辈,贪财反复,若将兵马全部授与他,就算退了叛军,也一定会有后患。但若不让吕布率军,又有何人能退城外之敌呢?
王允翻来覆去地考虑,越想越觉得胜利无望。他正在犹豫时,却听淳于嘉说道:“先前派宋翼出城阻拦张并州实为不智。先有诏召其勤王,后又派人阻止,前后不一,授人口实。”
“你……”王允脸色铁青,想发作又觉在未央殿中不好,只好生生忍住,但胸口间起伏不定,显然怒气勃勃。
淳于嘉贵为司空,年纪、地位、威望皆为百官冠冕,他这几句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让王允难堪,话中带着刺儿,句句都刺到王允的痛处。
要知道,召外兵进京的计策是王允定下的,而诏书也是他授意士孙瑞起草、杨瓒私下用的玉玺,有句话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今此事早已不是秘密了。虽然王允可以解释说是为了除董的大计,不得不为,但怎么说也难掩他矫诏的行为。
王允暗暗看了一眼天子刘协,见他眉目低垂,面无表情,似是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中稍定,缓了缓心神后,说道:“张晟行为古怪,不得不防。他若有心勤王,就当率军突进,击退韩遂、马腾。你们看看他在干什么?先杀宋伯辅(宋翼),后占左冯翊,这是勤王的态度吗?”
淳于嘉缓缓道:“张并州之击宋翼,本就是奉诏而为,倒也说不上错,占左冯翊以为根基也有合理之处。若为勤王,宋翼应当与张并州并心戮力,就算如今丢了性命,他此举恐怕也是与此背道而驰吧!”
其实,张晟西进长安之后的很多动作都是得了张胤的授意,之所以要牢牢占据弘农郡和左冯翊,是因为这两地都与河东相接,勤王非一朝一夕之事,幽并二州的粮草转运到长安极难,如果河东至长安、洛阳这条线再出问题,恐怕什么事都不要想了。为此,他不惜将整个破虏营都放在函谷关到陕县,再到华阴、长安的一线上,分守各处,护卫粮道。
与此相对的,韩遂却没有这个担忧,他可以依靠郿坞中的存粮支持两三年,即便缺粮也完全可以纵兵劫掠,三辅百姓于他本就没有多大价值。当然,为了笼络民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行此下策。
淳于嘉直呼宋翼的姓名,已经是难以遮掩心中的怒气,他也并不是刻意要为张晟说话,只是近来王允在朝中大权独揽,秉意妄为,视天子刘协以及他在内的一干臣子如无睹,惹了他发怒。
眼见两人有在朝会上怒言相向的倾向,黄琬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说道:“淳于公、王公,当务之急是要议一议,如何退敌,请二位息怒,息怒。”
王允怒气未消,正要继续反驳,却有殿前侍卫进内来禀报,说韩贼又攻城了。
王允哼了一声,随即说道:“那就请奉先辛苦,暂摄守城主将之位,率军出城退敌!”
“诺!”吕布也不等刘协发话,便出列领了命令。这道命令对他只有好处,他如何会不答应?出城去,如果退不了韩遂,再退回来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