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脂虎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听着窗外淅淅沥沥有雨声,不知夜里何时下起了冬雨,檐头雨水滴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让人心里舒服。
伸手摸时,发现张胤不在身边。想起昨夜羞人的情景,武脂虎玉脸潮红。也不知是被迷了心窍还是咋的,昨夜初次承欢就随着他颠来复去折腾到天蒙蒙亮,此时还浑身无力,连小指头都不愿动弹一下。
又赖了一会儿,武脂虎挣扎着坐了起来,薄被裹着雪白的身子,胸前白腻中隐现几绺淤痕。见着暖榻上红染一片,武脂虎又羞又愁,昨晚也是慌张,竟忘了拿幅绢帕垫着。
披着衣服将暖榻和薄垫收拾了一下,那块红也被裁了下来收起,武脂虎这才下地梳洗。她出身贫苦,不习惯使唤婢女,所以这些事都习惯自己做。
正要去打水,艾儿端着热水和手巾推门进来。
艾儿放下铜盆将手巾搭在盆沿上,笑眯眯看着武脂虎,却不说话。武脂虎的脸又倏地红了,道:“艾儿姊你干吗不说话?夫君……去哪了?”
艾儿也只是逗她,平时武脂虎活泼娇憨,与左师姊妹打成一片,哪能见到她这番害羞的模样。
“脂虎妹妹这话倒是叫的香甜……主人一早和鲜卑司马去城中老宅了。啧啧,脂虎妹妹的这雪白身子好美,我看着都喜欢。”艾儿比武脂虎年纪要大些,性子开朗,调笑起来毫无顾忌。
武脂虎也笑,不敢接话茬,抓紧时间把衣服穿好,她不指望艾儿能过来服侍她穿衣,谁不晓得艾儿牙尖嘴利不是好招惹的。穿衣之前,武脂虎背过身去用手帕抹了抹身子,那里都有些肿了,心想他也不知道怜惜自己。
梳洗之后,武脂虎先去给滕玉、王蒲两位母亲请安,然后独自去见卢纨。小妻入门,自然要拜见女君①,至于会不会吃到“杀威棒”,那就得看后者的心意了。
卢纨自然不会给武脂虎杀威棒吃,但是嘱咐几句总是要的,至于说的什么也就只有她俩自己知道了。
******
“蒲阴苏家投靠了阳球?”这个消息还真是让张胤有点惊讶。当年苏威远赴京师求援,动用了诸般门路,最后投靠到了中常侍王甫门下,也因此致使五方社打击中山苏家的行动被迫中止,没想到现在苏家竟然又转投到王甫的对头酷吏阳球麾下。
“王甫死后,其门下附庸不是被阳球铲除,就是被他人收服。曹节、赵忠等人恐怕都从中得了利。唯一让人意外的是,这个苏威居然被阳球看中了。”张度说完端起青瓷茶杯呷了一口茶,“虎头,你这茶味道不错啊!早几年啊,我还觉得你这饮茶之法清淡,现在也习惯这口味了,每日都离不开。”他现在是第二任五方社总负责人,一直没有出仕。
“吾已经打听清楚,吾兄之死亦与这苏威有关。”说话之人声音洪亮,正是张脩从弟张伦。去年张胤迎娶卢纨时,也是张伦代表狐奴张家来贺礼。
张伦说话难掩气愤,语速也很快:“三个月前,正是这苏威暗中鼓动阳球,使人阴杀吾兄于狱中。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吾与他势不两立。”
鲜于瑞轻轻点头,在他看来,张伦所说倒很有可能。无论是廷尉狱还是司隶大狱,让囚犯莫名死亡都是很容易的事,而且,蒲阴苏家又与五方社有大仇,借机害死张脩才是正常。鲜于瑞还是问了句:“你可有真凭实据?”
“他们做事很仔细,倒没有拿到什么把柄……不过,兄长入狱后,我就赶去洛阳。为兄长收尸时……我确信兄长绝不是得恶疾而死。吾兄体魄强健,常年混于行伍,怎么可能轻易病死?吾兄是被人施以恶刑而死。我盘问过一名狱卒,据他所说有陌生人曾暗中到过廷狱。”张伦与张脩兄弟情笃,说起兄长的死,很激动。
鲜于瑞转而问张胤道:“胤儿,你以为如何?”
张胤想了想,道:“陛下旨意中只是收押张世叔,并未说要如何处置,从此也可以看出,陛下并没有想好给世叔定什么罪。后来,世叔亡于狱中,陛下也没有追究,当是因为世叔之死平息了匈奴人的怨气,无形中稳定了南匈奴动荡的局势。不过,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我不信。阳球睚眦小人,当年能够派刺客刺杀蔡议郎,想必也能干出冤杀张世叔的蠢事。”
在座的鲜于瑞、张度、张伦虽没说话,但是显然也认可张胤的分析。
“但是,我以为,阳球命不久矣,不用我们出手了。”张胤此言让鲜于瑞、张度、张伦都吃了一惊,鲜于瑞问道:“何以见得?”
张胤敢这么肯定,当然是有原因的,他的记忆中,阳球是两汉数得上的酷吏,确实是在光和年间被阉人反扑败死,虽然他记不清具体时间,但是大约应该是在蔡邕获赦之后不久。
“阳球本性嚣张,乍居高位后,得意忘形,居然同时和阉人、朝中士人开战。若阉人与阳球再起争斗,恐怕士人会坐视不理;若士人攻击阳球,阉人一定会在暗地里给阳球扎刀子。这样的人物怎么能长久不败?泉州阳氏也不可能给他更多的支持。”张胤肯定的说,其实对于未来发展的了解也是他分析阳球活不长的依据之一,只是不便明说而已,“更何况,陛下将阳球转为卫尉,以阳球的为人,必不甘心蛰伏,我想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再次挑起事端,而且,很可能会针对阉人。”
鲜于瑞颔首道:“的确有此可能。”
张度道:“王甫一系被连根拔除,只苏家苟活。苏威必然会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贴在阳球身上,做牛做马亦在所不惜。阳球马鞭所指自是苏威去冲锋陷阵。若阳球遭难,苏家必无幸免。”
“到时再陡然发力,定能拔掉中山苏氏这个眼中钉……只是,吾兄之仇此时不报,总让我耿耿于怀。”张伦当然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想通是想通了,但是是否愿意照着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时间会有多久?”他是问阳球多久才会倒台。
“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张胤毫不犹豫,毕竟对于这些历史名人的发展,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张伦看看鲜于瑞和张度,见两人都轻轻点头,一拍大腿,说道:“好,我就等上一等。让苏家再蹦跶两天。”
五方社乃是四家共建,利益相同,没有五方社的支持,张伦也不可能独自去与苏家大打出手。
今天众人聚集在张胤家的老宅,主要就是议论此事,既然定下了基调,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四人又商议一会儿,便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上。
“无极甄家这几年来与咱们合作的还算尽力,甄举那个老狐狸一直想入股,今天大家都在正好议议。”张度放下茶杯说,“前几日,甄举还送来书信,想托我向胤儿说和,他想让族中青年到你麾下历练。”说着话,张度的目光已经转向张胤。
张胤不着急发表意见,仔细想着其中的关窍。
鲜于瑞道:“我倒是觉得可以让甄家入股,把甄家完全绑到我们的船上来。”张伦也是持有相同的观点。
“已经入冬了,天下各郡国即要举察孝廉。”张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道,“辽西郡十万口,每年可举孝廉一人,今年辽西就选个甄家子弟吧!”
“这个办法好!”张度赞道,“这样他甄家人就是胤儿的门生,无论如何都得站在我们这边。”有汉以来,最重家族亲情、门生故吏等关系。被举孝廉的人与举荐者一般也会被看做是门生故吏的关系。当年阉人正是以张胤之父张谟被成瑨举为孝廉的理由,想牵连其入狱就是这个道理。
“可有合适人选?”鲜于瑞问道。
“据我所知,甄举有一子名逸,颇有学识。前些时日他得子,我还让人代表五方社送去了一份贺礼。”张度说道。
“鲜于司马、两位世叔,我觉得还是让甄家入股五方社的好。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共同的目标,如此一来,他甄家必然会和我们一条心,五方社也可以独霸幽、冀两州商事。”张胤建议道,“我们四家每人拿出点股份凑成一成股让给甄家,也不用甄家出钱粮,让他以冀州和并州的商路、铺面等来换。我们借此可以进一步拓宽五方社的商路,将影响渗透到并州。”
张胤的这个建议其实挺狠辣,甄家如果同意,就意味着甄家在幽州和并州的商路、铺面都会被整合到五方社的麾下,甄家就不像以前那样自由了,但是换来的却是完全融入到五方社的圈子里。五方社如今可以说是大汉第一大的商业组织,背后又有董太后的支持,势力庞大,地位稳固,对甄家有着不小的吸引力。而且,额外还有一个孝廉名额的诱惑,张胤不怕甄家不上钩。
张度把前因后果连起来仔细梳理一遍,道:“我觉得可行。诸位以为呢?”
鲜于瑞和张伦并无反对意见,此事也就定了下来,具体的事当然要张度这个五方社负责人来安排执行。
张伦见主要的事已经说完,笑着对张度说道:“你家铁奴被拜为中山相,是不是你的安排?这一手可是玩得极为精妙。”
张度也是捻须微笑。今年张纯积功升迁,张度这个叔父费尽心力,在朝中走动关系,张纯从繁阳令的职位一举升到了中山国相。中山豪族一直是五方社发展路上的阻力,这一次父母官换成了对头之人,中山蒲阴苏家、广昌张家可要不好过了。
鲜于瑞道:“子淑升迁既有自己的努力,亦离不开他这个叔父。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喝杯酒吧!”转首又问张胤道,“你这老宅子都成了五方社的商铺了,可还有酒喝?”
张胤也笑了,道:“总少不了鲜于司马的酒。”
鲜于瑞哈哈大笑,道:“那就好。以后这五方社里的事就交给明尚处理了,我安心在悯农郎君麾下教书去了。”众人皆笑。鲜于瑞早就有意让鲜于辅出来接他的班,反正鲜于辅和鲜于银等鲜于家的青年子弟暂时都无望出仕,在家中读书养性也罢,出外弄些商贾事也好,都是一种历练。
张胤起身向鲜于瑞拱手行礼道:“既如此,让明辉兄长到辽西帮我吧!”
鲜于瑞诧异道:“他可不能出仕,你不能用他为官。”
张胤道:“胤儿知道。我在辽西已经组建船队出海,急缺既懂商贾事,又能文能武的帮手。明辉兄长正是此中高手,我想用他为船队之长。请鲜于司马放心,船队基本是沿近海航行,又都是千石大船,没有多少危险。待明辉兄长解了禁锢,再要出仕时也不耽误。”
鲜于瑞喃喃地道:“他又不懂操船。”心中却在斟酌考虑。
“鲜于司马真会说笑,哪用得着明辉兄长驾船。”张胤进一步解释,他还真希望鲜于银能够随他到辽西,他现在手上缺人缺的厉害。
“也好,我回去问问那小子的意思,看他愿不愿意去。”鲜于瑞道,“走,先去喝酒。”
******
张胤在渔阳城中一待就是大半天,走出老宅时,夕阳已斜。
昨夜下起的雨午时就停了,街道低洼处还积存着雨水没有散去。空气湿漉漉的新鲜,吸着让人舒坦。
拱手与张度、张伦告别,张飞、典韦牵过青兽和鲜于瑞的坐骑。
上马前,张飞低声说:“那边街角有辆马车停了好久,似乎有问题。”
张胤也不回头瞅,接过缰绳并不上马,反而对鲜于瑞道:“鲜于司马,我到那边店里给纨儿买两盒胭脂,您请先回。”又扭头对典韦道,“令明随鲜于司马先回。我和翼德随后就来。”
典韦点头称诺,上马和鲜于瑞就走。
张胤和张飞牵着马直向胭脂店而去。进店后,张胤随便买了两盒胭脂。在窗口观察那辆马车的张飞轻声道:“那车好像要走。”
张胤道:“你和我一起出去,上马后,你佯装马惊了,撞向马车。咱们去探探虚实。”
张飞咧嘴一笑,这事他最爱干。
出门后,张飞翻身跳上玉追,扬蹄走了几步,就大喊:“快躲开,马惊了!”揽着缰绳直接向那街角的马车撞去。
车夫正坐在车前佯装瞌睡,瞥见有匹高头大马撞来,并不甚慌张,只是担心车里的人。那两人可是金玉之体,伤了分毫他的脑袋都不用要了。车夫拉紧缰绳,两臂一绞力生生将马身往旁边带出两步远,希望能避开撞来的惊马。
玉追几步就到了马车之前,张飞早已算准了距离,大叫着跳下马,将车夫扑倒,手上一用劲儿死死将车夫钳住。两人摔倒在地,那车夫虽然明显有些本事,可是在张飞面前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样瞬间被制。
张胤趁此机会,快步到马车之前,拧腰跳上车辕,撩开帷布,一个甜腻腻的声音道:“小郎君,你这是要干什么?意欲非礼不成?”
………………………………
注①:汉时,妾称嫡妻为女君。《释名·释亲属》:“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夫为男君,故名其妻曰女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