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煨回到关下议事厅中，见一人头戴进贤冠，身着宽袍，背对着门负手站立，见他进来，回身恭敬行礼：“张使君座下簿曹从事杨俊见过宁辑将军。”
“杨俊？”段煨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做了张晟的从事。
杨俊，字季才，河内郡获嘉县人，曾经受学于兖州名士边让，极受边让欣赏和器重，常在访客面前推荐他，因此杨俊弱冠年纪便闻名天下，其家族也是河内能与司马家相提并论的豪族。只是，段煨不清楚他为什么到了并州。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关东群雄立誓讨董，杨俊断定家乡河内会遭受战火波及，于是决定率领族人往并州避难。当时，张胤正率大军南下，若不是在黑山之中耽误了时间，也许就能在上党遇到扶老携幼的杨俊家族。
并州人口虽不多，但世家大族却不少，张晟受任并州刺史，组建自己的掾属班底时，采取了本地人与外地人共治的办法，其实本意是要用外地人来打压并州豪族。
张晟的刺史府掾属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方面是并州本地人，如别驾王辑是太原晋阳人，前使匈奴中郎将王柔、代郡太守王泽的族弟。晋阳王家与祁县王家同为并州大族，只要王辑能尽心尽力辅佐他，并州其他其他豪族，包括祁县王家都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来。
另一方面是从幽州跟来的老班底，如兵曹从事柳铮，原本就是玄水县长；还有一方面则是外州之人，如簿曹从事杨俊。其实，还有一人比杨俊的名声还要大，那就是治中从事卫觊。
卫觊，字伯觎，河东安邑人，少年早成，以才学见称。关键是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太过庞大。卫觊是河东卫家嫡子，在大汉卫家是堪比扶风耿家的豪族，这个家族出过长平侯卫青、皇后卫子夫，虽然是前汉之时，但也足见其家族豪盛。
段煨才不认为张晟有本事请出卫觊做自己的治中，十有八九是他背后的骠骑将军张胤的面子。但不管怎么说，将近不惑之年的大名士卫觊，出山给一个三十出头的小子做了从事是事实。
也许，正因为有晋阳王家、河内杨家和河东卫家的支持，张晟才能在并州和河东干得风生水起。
段煨不敢托大，还了礼，作势请杨俊入座，然后问道：“不知杨从事此来，所为何事？”
杨俊笑道：“段将军真不知道吗？”
段煨脸色丝毫不变，说道：“杨从事，你我何必打这哑谜，有话尽请直说。”
杨俊敛去笑意，正色道：“使君大军已至，兵临华阴，将军可愿交出潼关？”
段煨道：“潼关占据天险，可阻挡叛军侵掠三辅，岂能擅自与人？”
杨俊道：“使君所来，持有天子密诏，正为讨平董卓旧部，勤王护驾，将军难道要违反天子诏令？”
段煨哼了一声，道：“我在此独挡叛军，已经上书给王司徒，亦非我私为。”
杨俊道：“敢问将军，王司徒可有回书？”
“尚无。”这一点一直是段煨耿耿于怀的地方，他向王允示好，对方却不以为意，当他若有若无，实在是让人郁闷。
杨俊道：“既无回书，即是并无朝廷旨意。将军所为，为国利民；使君所为，亦是忠君体国。将军何不就此投附，正好表明将军日月可鉴之心。”
段煨心中一动，看着杨俊，沉声道：“骠骑将军可知张使君入关之事？”
杨俊心中暗笑：“原来因为这个。”段煨此语影射张胤，其实就是想问，张胤是不是要西进长安勤王？他若交出华阴和潼关，是交给张晟还是张胤？按常理张晟的背后肯定是张胤，但他一生谨慎，有些事必须得到确认心中才安。
杨俊道：“骠骑将军大军已至洛阳。”
长时间的沉默，段煨脑中心思如电，反复斟酌利弊。司徒王允占据长安，掌控朝廷，投他就是意味着有机会重新回到朝廷，得到朝廷和士人的认可。但张晟大军临城，他若不降，必然只有战死一途，潼关肯定挡不住两面夹击。就算他想放张胤的大军通过，想必张胤也不会让他的近万人马扎在洛阳与长安之间的通道上。
骠骑将军张胤的心思，段煨也能猜到一二，这个人孝勇之名闻于天下，但看他在冀州的作为，加上这次不诏而至，闻董卓已死也不退兵，他未必像传说中的那样单纯地为匡扶社稷。张胤是要做伊霍，还是王莽，可不好说。若将华阴和潼关交给张胤，好处是不用死了，多半还能有些奖赏，但之前他准备以自己的死来换取王允的信任之语也就成了笑话了。
杨俊也不催促，笑容自若看着段煨。段剡却心急如焚，长兄为父，不论段煨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但是从他的心里讲，他更希望自己的兄长会选择张胤，因为为将者的功劳只有在战场上获得，作为一员猛将，他更想跟随战场上的强者。张胤逐鲜卑，收乌桓，灭休屠，降匈奴，讨黄巾，平黑山，败董卓，无一败绩，战功彪炳千秋，冠盖天下，这样的人才是最值得追随的。
段剡实在忍不住了，突然说道：“阿兄，骠骑将军倡义兵，清君侧，进京勤王，当是真的无疑，不如……”
段煨瞥了一眼段剡，对杨俊道：“杨从事，使君之意我已知之，煨愿意即刻随从事往见使君。”
段剡心中大定，段煨话里的意思是表示愿意将华阴和潼关交给张晟，否则他绝不会单身一人前往张晟的大营。
杨俊也笑道：“良鸟择木而栖，宁辑将军识时务也。”
段煨苦笑，一脸无奈。这个时候，他的选择本来就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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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汜与伍习带着仅存的六千多人仓惶东逃，至弘农县务乡时，道路两边的密林中连续射出几支响箭。
郭汜募地一怔，响箭这东西，他当年在凉州当马贼的时候也经常用，难道这里也有马贼？
他脑中的念头还未消去，呼哨声起，两侧林中箭矢如蝗射出。
“匈奴人？”这种呼哨的动静他也很熟悉，当世只有匈奴人有这个习惯。
箭至眼前，也容不得他多想，急忙拔刀拨打箭矢，同时高声叫道：“有埋伏，冲过去，急速冲过去！”
郭汜的心中满是悲哀，当年他跟着董卓纵横凉州，那受过这种气。现在他手中虽然有六千多人，但只有三千骑兵，已经踏入了陷阱，那些步卒靠着两条腿要怎么才能冲出去？
惨叫声不断传来，郭汜与伍习相距半个马身往前猛冲，可惜两人马上长矟大戟的功夫从没怵过谁，这会儿却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浓密的林木遮住了敌人的身影，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人家的箭射得到他们，他们的刀却不知砍向何处。
郭汜的性子本来就比较急躁，此时更是双目圆睁，哇哇怪叫。正当他无可奈何之时，无数骑兵猛然从林中杀出。
当先一将身披乌甲，头插羽毛，一身匈奴人的打扮，但手中挥舞的却是锋利耀眼的蒲良刀。
“并州匈奴营？”郭汜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昨日在大禹渡正是匈奴营的士卒们连落水的牛辅军士卒都不放过。
管他老母的是谁！敢伏击老子，老子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郭汜纵马迎上，长刀顺势劈斩。这一刀的势头极猛，带着恐怖的破空之声，向着呼厨泉的脑袋砍来。
呼厨泉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手中的蒲良刀自下而上相迎。
“当！”两刀相斫，火星四溅，呼厨泉的手臂一麻，险些握不住刀，而伍习的刀也随之而来。
“当！”呼厨泉急忙舞刀再挡，手中的刀被伍习一刀震飞，好在他骑术惊人，顺势伏在马背上，躲过了伍习的追砍。
“好厉害！”呼厨泉心中胆寒，却也有些不甘，趁二马相错之际，换弓抽箭，翻身背射。这是他的独门绝技，向来箭无虚发，无往不利。
“嗖！”一箭飞出，直向郭汜的后心。
伍习在后面听到弓弦响，急道：“校尉小心！”
郭汜却早有准备，手握马鬃，侧身挥刀将羽箭斩落。
呼厨泉见背射没有成功，手中又无刀，纵马躲入林中，他身后的匈奴骑兵却将郭汜和伍习团团围住。
郭汜军的骑兵冲上来想要救主，与匈奴营士卒厮杀在一起。那些步卒却没有那么幸运，箭雨打击之后，本就惊慌失措，在匈奴精骑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很快被弯刃蒲良刀收割走了大部分生命。
郭汜口中暴喝连连，挥刀左劈右砍，将身边两丈之内的匈奴骑兵砍瓜切菜一般斩落马下，伍习也冲过来，护住他的右翼。
两人也顾不得身后的属下是生是死，疯狂杀出一条血路，夺路而逃。
逃出数里，眼见离弘农城已经不远，郭汜突然反应过来，在马背上对伍习道：“我们不能去弘农，既然刚才有埋伏，弘农必定已经落入并州人的手中。”
伍习叫道：“那我们去哪？”
郭汜道：“我们去上雒，去找胡……”文才二字还没出口，一条绊马索忽然出现，将郭汜和伍习连人带马绊倒。
一人大笑道：“郭阿多，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