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昏死过去，骇得袁熙、许攸、逢纪等人魂飞魄散。袁熙急唤军中医匠，许攸上前一步，掐住袁绍的人中。
不一会儿，袁绍悠悠醒转，气色已不复之前的容光焕发，隐有颓意。
“敛兵渡河，再不走，吾等无归路矣……”袁绍靠在许攸怀中，两眼望天，微微摇头。他即使再不甘心，如今也是有如落花随流水而去，无可奈何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麴义在军中的威望还要超过袁绍，毕竟他的每一步都是靠着真刀真枪地拼杀走出来的，而袁绍虽然名著天下，其实并无实际统领大军的经验。
有麴义在，冀州士卒们就还有主心骨。麴义一路上收拢起的士卒多达万余人，加上眭展、吕珫和留守在巨马水畔的马延、张顗部，合计差不多接近两万人马，只可惜士气不高，虽有再战之力，却已无再战之心。
五万大军，损失了三万，其中被击杀或被火烧死的不过寥寥，大部分都在混乱中逃散了。
听到袁绍下令渡河，许攸暗暗轻叹。对他来说，此次出兵幽州到底是对是错，他分不清楚，也不想去分辨。但此战大败对袁绍的打击极大，既丢了里也失了面，想要重振雄风恐怕已经很难了。
巨马水在易县这一段水势很大，水流之声如健马奔腾，故而才有“巨马”之名，非船不能渡过。
两万人马登船渡河，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后面追兵甚急，所有人都想尽快过河，虽然有麴堂、麴然率人督管，但秩序上仍然相当混乱。
留在北岸已经毫无意义，袁绍留下麾盖，让儿子袁熙代他充充样子，自己与许攸、逢纪、陈琳等人一起过了河。
一只脚踩上南岸的土地，袁绍只觉得微微颤动，还以为是坐船摇晃的余威，耳边却听到逢纪呓语似的叹息：“幽州人中是谁在用兵，竟有如此手段？”
袁绍微怔，扭头看去，登时面如死灰。
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隆隆响起，巨马水上游不远处，一支骑兵队伍纵马飞驰，如大河决堤，携带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
人马未到，箭雨已至。锋利的箭镞切开冀州兵的甲胄，贪婪地钻入血肉之中，带给那些血肉之躯的只有死亡。短暂的箭雨过后，锋利的环首刀纷纷扬起，高速冲锋中的骑士们打起呼哨，他们要进行更血腥的收割，而收割的对象正是那些冀州兵的首级。
撤到南岸的冀州兵不过数千，也毫无准备，在如此巨大的骑兵集团的冲击下，迅速溃散、死亡。
许攸一把扯住袁绍和逢纪，将两人拉到船上，急声命令士卒开船。此时下船就是死路一条，回到船上至少还能回到对岸，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袁熙、麴义、审配等人在北岸也是目瞪口呆，可惜却什么都做不了。这股突然出现的骑兵足有一两万人，衣着与幽州乌桓营的士卒大不相同，麴义几乎是眨眼间就看出了他们的身份，低声说道：“这些是鲜卑人。”
“鲜卑人？张胤收拢的归化鲜卑人吗？”袁熙见麴义摇头，便知自己猜的不对。
“幽州有鲜卑营，其中多是归化鲜卑胡人，但二公子见过乌桓营的突骑，就应该看得出来，对岸那些骑兵的甲胄与乌桓营的大不一样，要差了不少，也就是手中的刀制式一样，而且这酷夏时节还有人穿着毛皮袍子……”
袁熙脑中灵光一现，不等麴义说完，就脱口而出道：“檀石槐部落的鲜卑人？”
麴义不置可否，苦笑着道：“檀石槐已经死了多年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部落，但肯定是塞外的鲜卑人。”
袁熙怒道：“张胤勾结胡虏，其罪当斩……”
审配看着袁熙怒气勃勃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勾结胡虏？人家张胤将鲜卑人的王庭都灭了，驻兵弹汗山不算，还将檀石槐的首级都送到洛阳了，哪还有什么勾结之说？这些鲜卑人跟乌桓人一样，早就已经成了张胤肩头的鹰，马前的犬了。
审配现在脑中想的是，这些鲜卑人是什么时候进入幽州的呢？
亦洛巫看着矫捷如猛兽一般在冀州兵群中肆虐的蒲头，大感欣慰。这个小子倒也没辜负他和悯农郎君的培养，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勇士和部族首领了。
蒲头带人接着冲杀一阵，几乎将南岸的冀州兵杀尽，又对着河中的船放了一阵子箭，这才来到亦洛巫马前，兴奋地说道：“老师，下一步我们是不是杀向鄚县？”
亦洛巫道：“等一等，先看岳任之他们做的如何再说。”
蒲头扭动几下脖颈，道：“他们还没出击。”
亦洛巫道：“是咱们行动早了。”
蒲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搔了搔脑袋。
亦洛巫也笑了，刚才要不是蒲头沉不住气，提前下令出击，只需稍等片刻再从埋伏地点杀出，取得的战果肯定会更为巨大。不过，这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会有的弱点，也是成长中的必经之路，倒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这一次出兵，蒲头坚定不移地贯彻了张胤的命令，表现出的忠心度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袁熙见自己父亲所乘坐的船又驶离了岸边，连忙命人过去接应。不过还没等船靠岸，他身后已经是喊杀大震，巨马水北岸同样出现了一支规模巨大的骑兵队，顺着河岸冲杀而来。
许攸也发现了北岸的异样，二话不说便下令船不靠岸，改为顺水东下。逢纪、陈琳等除了叹息，唯有默不作声。
袁熙也慌了手脚，连声催促众将上前拦住敌人。眭展、吕珫、赵睿等互相看了看，都是苦笑不已。这个时候如何还能拦得住幽州人的上万骑兵？
麴义沉声道：“马延、张顗护着二公子往下游去，寻机过河。眭展、吕珫、赵睿，随我断后。”这个时候只有马延和张顗的部曲还算完整，麴义考虑由他们保护，袁熙生还的机会相对还大些。
北岸也已经乱成了一团，说是率兵迎敌，众人其实也只能指挥得动自己的亲卫和部分本部人马。麴义、眭展、吕珫、赵睿四人的兵加起来，尚不足五千人马，加上还有乱兵阻挡，根本无法布置成完善的防御阵型，等岳牧和乌石余所率的骑兵一到，瞬间就被淹没。
岳牧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也已是而立之人，他先后数次前往塞外，常年统率万余人南征北战，尸山血海里打过了无数的滚，经验、眼光和战术意识都少有人能及。他瞧见有数员冀州将领能此种危乱的情况下，仍然能带兵冲出，便知其一定是冀州知名的骁将，也一定是袁绍手中最后能够坚持的力量，因此命令乌石余盯住麴义等人猛冲猛杀。
岳牧和乌石余所率的骑兵绝大部分是当年跟随他们进入狼居胥山的鲜卑营精骑，与徐荣麾下驻守辽西属国的鲜卑骑兵是同一批人，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幽州鲜卑营精锐。
眭展、吕珫麾下的骑兵没发挥多大的作用就被冲散，麴义、赵睿命士卒以弓弩还击，很快也被鲜卑精骑冲到近身来，只得换了环刀上前肉搏。以步卒对骑兵冲锋，可以想见是如何的悲惨，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霎时间，尸铺满野，血流成河。
麴义、赵睿亲身接战。赵睿见无胜机，便劝麴义撤走。麴义不仅不从，还狠狠地训斥了他几句。这家伙以为逃走无望，趁麴义无备，从背后刺了他一刀，妄图杀麴义而投降，不料麴义重伤不死，回身斩断了他的一条手臂。麴然和麴堂紧接着冲上来，将之砍为肉泥。
麴义以刀拄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眼前昏黑，但仍然不忘指挥士卒继续战斗。麴然、麴堂自知必死，凄然而笑，一同冲入鲜卑精骑阵中，力战而死。
麴义从来没想过逃走，他可以身居冀州而出卖韩馥，但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在战场上，他绝不可能成为逃兵。他挣扎而起，看着重重鲜卑精骑之中，一名英气勃勃的汉人将领将矟使得如龙似虎，猛烈至极，微微一笑，当年他也是这样的骁勇无敌啊！
麴义暴喝一声，急速冲了上去，环刀横斩，一刀就要将岳牧的马腿斩断。
岳牧的反应更为迅速，长矟挑飞一名小卒，顺势砸在麴义的肩头。这一矟如山岳临肩，将麴义砸得身子一歪，整个肩膀都碎成了渣，他手中那柄划到半空的刀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斩下去了。
岳牧不认得麴义，但却已经留意他好久了，这样的军中主将送上门来，他岂能不收？长矟收回疾刺，正中麴义的胸口。矟锋贯入，一击毙命！
岳牧扬起长矟，大吼道：“冲啊……”身后骑兵如潮而进，其势已不可阻挡。
不远处，眭展身中数箭，吕珫也披创数处，依然死战不退，最后力尽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