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淡淡的一句话,让王允大感意外,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少年天子竟然能有这份胆量和镇定,如此看来待刘协成年后也许真的能成为复兴汉室的希望。
王允和吕布站起身,刘协问道:“王司徒以为当如何对付董卓旧部?”
王允暗暗长舒一口气,筹谋数年,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终于除掉了董卓这个恶贼,看态度,刘协也是认可了他,后面的事再棘手,他相信也能应手而除,董卓死,余者皆不成气候,大势已经转向自己这边了。
百官都看向王允,只听他开口说道:“陛下,今宜下诏定董卓之罪,其旧部从党一并严惩。”
刘协微微点头,对于董卓他同样恨之入骨,定董卓的罪,他发自内心的支持,就算王允不说,恐怕年轻的他也会忍不住主动提起。
王允道:“董卓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祸乱朝纲,按律当诛族!”
此言一出,参与王允除董行动者,欢欣鼓舞,互相示意,余者尽皆沉默。
大殿中何止数百人,并没有出现预料的那种群情激奋的场面,一股愠怒暗暗涌上王允的心头。
正当王允要发作之时,一声长叹传入他的耳中,大殿中的人也差不多都听到了。
王允循声看去,发现这声与大殿内的气氛迥然不同的长叹出自左中郎将蔡邕。
一阵邪火突然而至,王允大怒,呵斥道:“董卓,乃是国之大贼,险些倾覆汉室。蔡伯喈,汝为臣子,所宜同忿,而今诛有罪,汝却忘大节,反相伤痛,与其共为逆乎?”
蔡邕愕然,他不经意间发出感叹,是因为自他被董卓召入朝中,一日遍历三台,极受董卓恩遇。他半生追逐,却怀才不遇,甚至流亡江海十几年,至五十多岁时才位列显位,可惜受到的却是人人唾弃的大贼董卓的提携。他也曾想劝谏董卓,可惜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他叹董卓惨死,也叹自己命运多舛,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但王允并不这么认为,他早就看不惯蔡邕阿附董卓,他献媚董卓是为了谋划除去董卓,是隐忍,是为天下大义,而蔡邕呢?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遇,大不相同。
王允本性刚烈,有心要借蔡邕立威,因此语气阴狠地说道:“董卓罪孽深重,而今伏诛,蔡邕为其叹息,心怀不满,宜当一同下狱言罪!”
刘协本想制止,却又无言以对,王允的口气也没有向他请示的意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到底谁是天子?”
太尉马日磾赶紧出来说道:“蔡中郎一时情不自禁,非是大过,王公不必深究……”
王允厉声道:“情由心生,已不能禁,正说明他与董逆相善。先下廷尉狱,审明恶行,再治罪。”
司空淳于嘉也出来劝阻,王允却执意不允。廷尉宣播无奈,召侍卫将蔡邕押入大狱。
蔡邕才学甚高,通古博今,高节至孝,名传四海,朝臣百姓无不尊敬,而今因一声叹息被捕下狱,惹得无数嗟叹。百官对王允暗中也多有微词。
侍中种辑见气氛尴尬,向刘协进言道:“陛下,今除董卓旧部为当务之急,王司徒筹谋除董,智谋深虑,诸贼敬畏,宜请辅佐陛下,执掌国朝。”
王允已经是以司徒领尚书令,平日主持公卿会议,种辑的话其实是为王允表功,希望刘协能再次下旨,明确王允辅政。
作为密谋除董的牵头人和主要策划者,王允的确立有大功,赏肯定是要赏,但是不是要用他辅政,刘协可没想好,他属意的是宗室重臣宗正刘谦。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自己决定不了什么。
果然,刘谦向他使了眼色,先微微摇头,又缓缓点头。那意思是让刘协打消自己的心思,允了种辑的谏言。
刘协道:“王司徒当仁不让。”
王允急忙推脱,道:“马太尉,学为儒宗,海内所敬,宜加录尚书事,辅佐陛下。”
马日磾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王允不过是假意谦逊一下,推辞道:“我既无点滴之功,又无退敌之策,岂敢受命?不妥,不妥!”
王允又举荐司空淳于嘉、太仆鲁馗等人。淳于嘉自然也拒绝了,鲁馗同样不可能接受。
左仆射士孙瑞适时出列,献言道:“王司徒策划除董,功劳如泰山之重,东海之鸿,宜担此重任,录尚书事,总领朝政,为陛下辅佐。”
此时,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刘协当即下旨,王允领命。
王允当庭宣布,定董卓十恶不赦之罪,诛三族,暴尸长安市街,悬级城头。
王允以吕布亲斩董卓,堪为头功,拜为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与他同掌朝政。这个封赏可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奋武将军不过是杂号将军,但假节、开府仪同三司、封县侯、同掌朝政,这几项内容可是实打实的重权、威权,吕布从一名护卫董卓的小小中郎将一举成为大汉国的辅君重臣,堪称飞跃。
而中郎将李肃也被封为虎贲中郎将,领虎贲骑;皇甫坚寿为羽林中郎将,领羽林骑,辅佐光禄勋邓泉,收编禁军,护卫禁中。
王允又接连宣布,以御史中丞皇甫嵩为征西将军,以故颍川太守、司徒杨彪为京兆尹,汇同司隶校尉黄琬,一同持诏书出城招降各处董军旧部;以赵国襄地人张种为使者,宣慰山东。
种辑接替皇甫嵩为御史中丞,扶风人马宇接替种辑为侍中;王允的同乡,也是心腹,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尚书杨瓒升为尚书令,弘农人杨密则为城门校尉。
一连串的安排下来,皇宫、朝廷及长安城中的要害部位皆被王允的亲信占据。京畿三辅之长,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王允得其二,“三独坐”,司隶校尉、尚书令、御史中丞,更是尽在掌握。光禄勋邓泉、城门校尉杨密与王允也是莫逆之交,有他们在,皇宫和长安诸门也无需担忧。
皇甫嵩、马日磾、淳于嘉默然,大长秋苗祀、步兵校尉魏桀、射声校尉沮俊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此是福是祸。
王允此举,独揽朝政大权,与董卓相比也不遑多让,在很多人眼中,不过是龟笑鳖无尾,五十步笑百步,都是一丘之貉。
任命下去,众臣纷纷行动,经过与董璜的恶战之后,皇宫中的禁军收编起来应该不难,有邓泉坐镇和李肃、皇甫坚寿的辅助,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而长安城中散乱的董卓旧部虽然不少,但大多成不了势,唯有城外的董旻所部和三千飞熊军是一块硬骨头。除不掉董旻,刚刚形成的大势也有被颠覆掉的可能。王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派吕布前去处理董旻和飞熊军。
吕布欣然领命,他今日一步迈上天下政权的颠峰,心中充满了欲望和野心,他要趁机立功立威,巩固自己的权力。
城门校尉杨密麾下的守门兵也不过两千多人,分布十几个城门,防守犹然不足,自然无法抽调给吕布。
吕布能指挥得动的本部人马只有一千来人,加上虎贲中郎将李肃、羽林中郎将皇甫坚寿的虎贲骑和羽林骑,以及执金吾麾下的大戟士和各家私兵,七拼八凑出了五千战兵。好在稳定城内的局势有王允、皇甫嵩和黄琬等人,他倒无后顾之忧。
五千人马看似很多,但与董旻所部相比,就少得可怜了。董旻麾下至少有步卒两万,骑兵数千,再加上三千飞熊军,是吕布人马的四五倍。
吕布浑然不惧,飞身上了赤兔马,与李肃、皇甫坚寿领兵疾驰出城。
城内杀得轰轰烈烈,要想城外一点儿都不知道也不可能,董旻在大帐之中听到外面士卒议论,出营查看,没想到却等来了狼狈不堪的董璜。
董璜披头散发,战袍残破,离董旻十余步就已经从马背上掉落下来,连滚带爬到董旻身前,痛哭道:“太师……叔父他……他被害了!”
“什么!”董旻如遭雷击顶,双耳隆隆作响,霎时怔住。城中大乱,竟然是有人要害兄长?
过了片刻,他猛地上前揪住董璜的脖领,双目赤红如火,恶狠狠地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兄怎么了?”
董璜长泪双流,仰头看着董旻,哽咽道:“王允、皇甫嵩等人合谋,指使吕布、李肃于北掖门内刺杀叔父车驾……我……我率军在后,一时大意,竟……竟……救助不及……叔父惨遭遇害!”
“你……你这个蠢货!”董旻一把将董璜掼在地上,流泪大骂道,“你这个无能的家伙,是你害死了兄长,害了董家啊!”
董璜伏地痛哭,早已委作一团。
董旻突然拔剑出鞘,上前要杀了董璜,一旁董朔赶紧拦住。
董朔正是飞熊军的主将,也是董家子侄,与董越、董璜、董琥相比要远一些,但他生的又高又壮,孔武有力,骁勇善战,最像年轻时候的董卓。因此,自亲子死后,董卓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并授他统领麾下最为精锐的飞熊军。
董朔劝董旻道:“叔父,此时可不能再做傻事,杀自己人了,朝中百官下一步必定要对付我们,还是要赶快做准备应对才好。”
这一句话登时提醒了董旻。是啊,董卓被杀后,王允和吕布他们要对付的肯定就是他了,他竟然还要窝里斗吗?董家最大的那根擎天柱子已经断了,董家人更要齐心合力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董旻示意董朔扶起董璜,仰天流泪道:“老天为何如此待我董家啊?”
半晌后,董旻因过度悲伤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十分狰狞骇人,他突然大吼道:“王允、皇甫嵩、吕布、李肃,我对天发誓,一定会杀了你们,拿你们的项上人头来祭奠阿兄!”
话音未落,董朔手指前方,说道:“叔父,杀人的凶手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