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萧二太太得意扬扬来送喜帖，后头萧灵翻墙过来求人救命？难怪刘妈妈神色如此古怪，二房这究竟是做什么？
这会儿任是谁也能想得到，萧灵这亲事不对了。宋端午叹了口气：“既这么着，我去见见灵妹妹。”
萧灵虽说十四了，身材却还未长开，也不知在二房过的什么日子，这孩子看起来总有些像只受惊的兔子，时刻都准备着逃跑似的。
她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半旧的，膝头手肘处都沾了泥土，还有点一瘸一拐。宋端午一看她这样子便又叹了口气，先吩咐喜鹊：“去投块冷帕子，把那跌打药也拿来。”必是翻墙的时候扭到了脚，也亏得两房之间的墙起得不算太高，否则她这般跳下来，说不得真会摔坏了。
萧灵却不管自己的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求嫂嫂救救我！”
宋端午连忙去拉她，只觉得小姑娘手腕瘦得一把骨头，身子却硬往下坠着不肯起来：“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你那亲事——有什么不妥？”萧灵自小在二房便不受宠，但这些年也都忍惯了，若不是突有变故，她必不会做此反常举动。
萧灵原也是强撑着一口气来的，如今这口气一泄，再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我不能活了……”
她断断续续，又说又哭，颠三倒四，宋端午半晌才听明白：“是说这家的儿子得了痨病？”
方才的喜帖宋端午也瞥了一眼，大约是萧二太太实在太想炫耀，那帖子上明晃晃写了，结亲的是“总兵许氏子”。当时瞧着有些眼熟，倒也未及思索，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这总兵许氏，说的难不成就是大同总兵许宁？
萧灵在二房便是透明人一般，虽是萧二太太亲闺女，却素不得脸。单说萧二太太为了萧辰读书不知花了多少，却从未想过也给萧灵寻个读书识字的地儿。故而萧灵根本没念过书，亦不曾出门见过什么世面，简直就是蒙起眼来过日子。
只是这回事关终身，萧灵竟难得地聪明了一回，还真尽力打听了一回。
这位“总兵许氏子”，并不是许宁的亲儿子，而是他的一个侄子，因此说起来只算“许氏子”，把许宁的名头挂前头，不过是为了好听罢了。
自然，这侄子血缘上与许宁还是颇近的，是许宁一位堂兄的儿子，因这堂兄跟在许宁身边，算个亲信，故而这侄子也就能扯许宁的大旗了。
当然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宰相家人七品官呢，何况总兵亲近的堂兄之子，沾一沾总兵的名头实在太正常不过，想跟他家结亲的人多得去呢。
只是萧家结亲的这位“许氏子”，身子有些弱，因此拖到十八岁才说亲。据媒人说，因是幼子，打小娇惯了些，养在他祖母膝下，平日只管陪伴老人家，不大出门的。
这些话，都是媒人来萧家写婚书的时候说的，而萧二老爷与萧二太太当时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上，一味只是好好好，并没多问半句。
然而如宋端午这样外人听了，都不免有些疑问——又不是女儿家，一个儿子养到十八岁，都不出门？谁家儿子不读书不做事，只在内宅陪伴祖母？莫不是以后还要在内宅养一辈子不成？
这事儿，萧灵自己也晓得蹊跷。旁的不知，她自己也是有哥哥有堂兄的，不说萧谨年纪轻轻便做了锦衣卫，便说萧辰，打小也是要去塾里念书的，岂有不出门的道理？
然而萧二老爷夫妻两个却全然不管，盖因这桩亲事，还是他们自己巴结上去的。
“说是在外头的什么朋友，跟他们说许家要给儿子寻亲事，还要挑好八字。说，说我的八字有福气，跟许家公子相合……”
宋端午不由得看了一眼萧灵——若说八字有福气，怕是轮得到萧辰也轮不到萧灵，她若都算有福气，那略在家里受宠些的女孩儿，岂不是福气都多得要溢出来了。
萧灵拿袖子抹着眼泪，哭道：“我哪里有什么福气，原想着许家公子腿脚或有什么毛病，又或是面貌不好，也都罢了。爹娘养我，亲事上做了主张也是应该的……”
都说高门娶妇，低门嫁女。如今汪直倒了，许宁正是风光的时候，许家倚着这个总兵官儿，什么样的亲事挑不得？如何到了最娇养的小儿子这里，倒要娶个光杆举人的女儿？
这里头定然是有蹊跷的，但萧灵心里也明白，萧二老爷夫妻两个巴巴的贴上去，便有不好也只当不知——嫁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巴结上总兵大人家里，日后一家子都有了倚靠，何乐而不为呢？
已是如此，萧灵原也打算就认了的。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难道还能抗嫁不成？何况在家中过着这样日子，嫁到许家去，好歹衣食不愁，便是许公子腿脚不好或是面貌有瑕，她也认了——自己好生伺候丈夫公婆，总不会比在娘家更坏罢？
谁知这头提着亲事，那头金玉兰的嫂子上门，在房里与小姑子说话，便说起这许家来。
二房如今房窄屋浅的，金玉兰的嫂子说话又是高声大嗓惯了，说到兴奋时不觉便放大了喉咙，却被萧灵听着了。
原来那许家的小儿子胎里就弱，十二三岁上就得了咳疾，到如今越发重了。许家借着许宁如今风光，还请了位太医去瞧，便说是痨病，怕日子也不久了，许家这才急急要给小儿子结亲事。
这种时候急着结亲，无非为了两件事：其一便是冲喜，其二便是为了给儿子留个香火。
若是如此，萧灵本也是肯认命的，在她看来，衣食皆足，便是守寡也无妨，横竖她耐得住。可是再听金玉兰那嫂子说下去，却教她几乎要吓死——金玉兰的嫂子说，许家太太找人合八字，合的是冥婚。
便是萧灵没念过书，也晓得冥婚是给死人合的。据金玉兰的嫂子说，若是那许家小儿子死了，儿媳又没有身孕，不能留下香火，便要让儿媳与儿子合葬，去地下陪他。若不是为着这个，许家且挑不中萧家呢，皆因萧灵的八字结这冥婚最是适合，因此才聘了她，且还出了一大笔聘礼。
“这可是真的？”宋端午听到此处都被惊着了，“她，她说的可是实话？莫不是外头以讹传讹的？”到底是萧二老爷夫妻俩的亲闺女，若说守寡也就罢了，若是合冥婚，那可就是送女儿去死了！
萧灵死抓着宋端午的裙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我问了娘，娘却说都是胡言乱语，不过是嫉妒我结了门好亲事。可，可他家确是送了许多聘礼来，我还听娘说，这下给哥哥念书的钱都有了，还能给父亲拿些银子去打点个差事。我，我——”这必是一笔大钱，她有自知之明，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哪里值得这样的亲事和聘礼？
且许家这小儿子从不出门，身子有病必是真的。萧二太太对此却一口否认，那还有什么她不会隐瞒的？
萧灵越想越怕，她能耐得住守寡的寂寞，可并不想死啊。也跪下哭求过母亲一回，却被母亲骂了一顿，将她关在房里。今儿是定了婚期，萧二太太得意之下只想着到处炫耀，才被她捉了个空儿，撬开窗子钻了出来。
父母指望不上，兄长在书院念书，且也不知是不是同谋，萧灵最终只想到了隔壁的堂兄。平日里登高都不敢的女孩子，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翻过墙来的。
“求嫂嫂救救我吧——”萧灵哭得身子直抖，“我给嫂嫂做丫头婢子，只求嫂嫂救我一条命……”她不想死啊……
“刘妈妈去把墙头上整一整。”宋端午想了想，便打定了主意，“若那边来问，只先说不知道。待我跟大爷说，先查查许家公子究竟有没有病。”
“不必查了。”萧谨从门外走了进来，“我方才已经把墙边痕迹抹了去，灵丫头——先送她去你干娘家里躲几日。”
萧灵一听这话，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立时就要磕头。萧谨扶了她起来：“莫要高声，若被那边听见，你便走不了了。”到时候人家父母上门要女儿，也是理直气壮的。
这般一说，萧灵肚里千百句话都咽了回去，抹一把眼泪，由刘妈妈带着自后门出去，让长生一辆马车送去田家了。
这里宋端午忙问萧谨：“这许家冥婚之事，莫不是真的？”
“且不管他真假。”萧谨淡淡道，“便是许家公子无恙，这桩亲事也不可成。日后许宁一倒便是大事，亲信之人怕也都保不住，灵丫头若真嫁了，便不殉了，也必被连累。”便是萧二老爷一家子，若是借着许家的势谋前程，怕是也要被追罪的。
若说萧二老爷夫妻两个，萧谨当真懒得管，只是萧灵可怜。且便说是分了家，到底都是姓萧的，凭尚铭万通这些人，势必要想法子牵连到他身上来。如今正是艰难时候，萧谨却不能给他们留下这样的把柄。
宋端午有些担心道：“只怕二房那边很快就会找过来，若不然，把灵儿送回江西那边去罢？说起来，我爹也不想在御窑呆下去了，我想着，不如让我爹回江西老家去，他就爱烧瓷，总觉得还是景德镇那边儿的瓷土好。”如今，她和萧谨出银子给宋大石开个窑厂，倒也不难了。
萧谨微微一笑：“岳父岳母若想回乡自是随意，只是倒也不必着急。灵儿此事，我先叫人往书院那里送个消息，且看我那堂弟怎么说罢。”也看看这二房，究竟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