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第二天早晨还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感觉白纪然从后面抱住了自己，哑着嗓子说：“待会儿我自己去稻城，你在这边休息两天，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北京。”
温浅一下就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我跟你一起去稻城。”
白纪然的声音低下来：“我不喜欢别人送我。”
温浅翻了他一眼，掀被下床：“谁说要送你了？我还不喜欢送人呢，我等着去机场接你啊！”
白纪然愣了愣，心脏蓦得软了下来，软到他的眼睛忍不住泛酸。
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讲过这样一句话。
未来，也会有人等他回家了，对么？
他们洗漱完在楼下公共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让老板娘帮忙联系了一辆去稻城的出租车，从新都桥出发的时候，刚不过上午十一点钟，算一下大概行程，到稻城的时间，约莫在下午四五点钟。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行李负担，单枪匹马上路了。
白纪然随她坐在后面，很自然搂过她肩膀，圈着她掏出手机查航班。
温浅凑过去看了会儿，叹口气说：“倒这么多次呢？稻城飞成都，成都飞北京，北京再飞伦敦？”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老大有英国签证吗？现场办估计也要很长时间才能审批吧？”
白纪然在计算哪几趟航班最节省转机时间，随口应一句：“我哥帮忙办了，回北京有人在机场等我。”
温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吧，那老大出国的基本问题就都解决了，尤其语言沟通，这肯定是不需要我担心的。话说，老大哪所大学高就的？英文说得这么溜。”
白纪然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了顿，垂眸看她。
温浅眨眨眼，等他回答。
白纪然说：“中央音乐学院。”
温浅听完立马一脸真挚地朝他伸出手：“让我们来正式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已经待了四年。”
说着，她调皮一笑：“同吸一片天空下的霾，吸了四年。”
白纪然深深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开始发堵。他依旧找不到合适的心情去把那段于他最特殊也最黑暗的回忆摊开在阳光下给她看。
他甚至开始动摇，那些东西，还有没有必要讲出来。
温浅见他有些走神，又问：“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早一点遇到我？”
白纪然找到她的手轻轻握进掌心，嘴里说的却是：“并没有。”
温浅：“……？”
她也不深究，因为早就习惯了被白纪然拆台，下巴点了点他手里屏幕刚熄灭的手机：“就快见你岳父大人了，老大紧不紧张？”
白纪然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说呢？”
温浅忽然叹口气，情绪低落下来：“我也好想回家啊，我现在特别想我哥，还想吃谭姨做的华夫饼了，还有那只刚生完宝宝的英短。都怪随衍，弄得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
白纪然等她抱怨完，随口问了一句：“多久没回家了？”
温浅想了想：“半年多了，就从去年寒假回家过年，到现在一直没回去过。我这半年简直要废了一样，画什么都找不着心情，过得特别煎熬，真的，我都以为自己抑郁了。”
白纪然有点意外：“你爸还挺舍得，居然把你自己一个人扔中国。”
说到这儿，温浅自己也愣了，思绪一下被拉出很远。
“其实读高二那年我就随口提了一嘴，说我想回国学美术。我最开始是对国画蛮感兴趣的，因为我家古董特别多，小阁楼整整一个收藏室里都摆满了稀罕玩意，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青铜啊帛画啊什么的，我那会儿就是耳濡目染，感觉这些上了年头的东西特有味道，很神秘，很有底蕴，就想研究一下。说远大了呢，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给国画发扬光大，说近了呢，就是纯粹个人喜好。我也没想到，我爸听完竟然当真了，后来就告诉我，国内的学校帮我联系好了，为了回国后生活起来方便一点，连国籍都帮我转回来了。”
白纪然半开玩笑道：“你爸以前盗墓的啊？这么多古董。”
温浅听完立马就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否定他： “我爸以前是国家考古队的好吗？盗墓都是些违法勾当，这能相提并论吗？你很任性啊小白，居然敢在背后这么讲你未来岳父，你是觉得我这胳膊肘一定会往你这边拐是吗？”
白纪然一挑眉，忽然来了兴致：“你妈那颗夜明珠不会也是什么珍贵文物吧？”说着，他就毫不客气地自己动手要去她内兜摸，“拿出来看一眼，我还没见过古董呢！”
温浅自然不同意，抓住他手腕用力往外拉，一板一眼道：“这不能随便打开，在寺庙放了这么些年，就这么打开肯定不好。而且这是我妈的东西，没我爸的批准，我怎么拿到的，就得怎么送回去。”
白纪然被她成功说服，打消了一探究竟的想法，继续了解她的过去：“不是喜欢国画，怎么又改了油画？”
温浅凝神回忆了一会儿，皱着眉说：“感觉不对，当时国画学了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觉得我肯定做错了选择，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就比如你们抱着吉他，但是怎么都找不着调儿的那种别扭。”她摇摇头，“我当时就毅然决然地改了油画。”
白纪然心道，这种解释倒是和她性格毫不违和。
车还没开进稻城县城，窗外就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天色很暗，乌云低低地压下来，仿佛伸手可触。
温浅扒着车窗望天，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晚上想要观赏星空的计划也泡汤了。
白纪然订了第二天上午最早的航班，从稻城飞成都，回北京后再飞英国，转机耽误不了多久，当天抵达伦敦，刚好是那边的下午。
司机热情地给他们介绍了附近风评不错的客栈和餐厅，没有行李困扰，白纪然牵着她先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县城不大，街道宽敞洁净，空气潮湿却很舒服，路上稀稀两两有私家车经过，还有打着伞雨中漫步的小情侣，有说有笑地压马路。
二人顶着绵软的小雨跑进路边一家餐厅。
服务生先将酸奶端上来。
温浅很开心：“我正想喝酸奶呢！”
说着，就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这酸奶是真酸，绝对良心，原汁原味，连她这吃惯了北京老酸奶的味蕾刚入口都差点忍不住一激灵。
她舀起一勺送到白纪然嘴边，笑得像只小狐狸：“老大尝一尝，可好喝了。”
白纪然明知道有鬼，却也还是顺从地张开嘴巴。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直像被喂了口鲜榨浓缩柠檬汁似的。
吐也不是，咽下去又很艰难，白纪然痛苦地拧着眉，试了好几次，才将嘴巴里的酸奶送进胃里。
温浅全程看好戏，将他每一个微小表情都尽收眼底，最后敲着桌子哈哈大笑。
白纪然喝了一口酥油茶把嘴里的酸涩盖住，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特别经典的那句台词——
这世上你没办法选择不受伤害，但你可以选择被谁伤害。
而我选择了你。他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坚定不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