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下此番计划,宁予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建立氧气供给基地的事宜,他从专业搬来各种大部头的书籍没日没夜的翻查。可因为这里人员稀缺,着手建造这样浩大的工程须得找一条轻便、省力又稳固的方式,施工上的难度已经令人头疼了,再加上需要临时恶补的化学与材料基础知识,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工作。
因耗在这事上面,宁予有三天几乎没出自己的房间。
末日时代搞研究,网络中断这点最要命,平日里一个回车就能查到的资料,现在却要挨篇翻阅书籍做标记。而且他们手里的电脑里没有一台安装过专业的统计学软件,各种方程和数据只能用excel表格来做,幸亏宁予是此中能手,换个人非头大不可。
正常时候,工业制氧是将空气压缩液化,利用不同气体的沸点不同分离各种气体。现在显然是没有这个条件,原料空气都搞不到。
运算了各种制氧方式的消耗和难度,多方综合,宁予把大方向定在了电解水上。
电解水原理简单——将直流电通入水中,阴极的水被还原形成氢气,阳极的水生成氧气,没有大的危险,材料也是常见的水和电。而且这项工艺比较成熟,现代隔绝式实验室与航空都大规模采用过电解水制氧。尤其是太空站上,在物资绝对有限的情况下,电解水制备氧气可供宇航员在小范围内生活数年,正是他们现在生活的完美参照。
如果有个权限打开NASA数据库直接调出相关文档那就完美了,宁予这样想着,再次核算了十人一月要消耗多少电量和纯水——事实上不用纯水也没有问题,普通水可能腐蚀电极,然而他们现在已经过上了奢侈腐化的末日生活,根本不用在乎成本,大不了多准备点设备嘛,坏了就扔,反正都不要钱!
电流就更好办了!全城的太阳能电池板和太阳能热水器随便拆,以他的技术,架设电路做个自动化系统还是可行的。
那么只要找到一个完全密闭的、有生活分区的空间,就可以立刻开始施工了。
宁予将所需的电量、水源、氧气流量和相关一切建筑细节整理完毕,储存成电子版外又做了移动盘备份,终于松了口气。
甘澜指挥着两个原住民,赶在电力系统崩溃前将郊外仓库搬了个七七八八,终于得闲在暂住地歇一歇。
人便是不能闲,一闲下来思维就容易发散,想一些诸如“宁予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生气了吗?”“急刹车真的会留下心理阴影吗?”这样的问题。
甘澜这日照旧把晚餐送进宁予的房间,看见宁予埋头在一堆纸里,终于忍不住调戏他。
“你又要准备高考了吗?”
宁予抬眼看了看:“我是保送的。从本科到博士。”
甘澜切齿,混蛋,一开口就又被蔑视了。
宁予放轻松说:“差不多做完了,像这样大的城市,设备不会是问题,只要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就好了。最好是生物实验室或者别的有隔绝系统的实验室,再不济地下设施也好,我们可以自己做密闭。”
甘澜走过来:“我在地图上似乎看见过一个生物公——”
司字未出口,她忽然哎呦喊了一声。
原来地上满是宁予随手扔的废纸,盖住了从楼下牵上来的排插线。甘澜被排插线绊倒,直扑在宁予的桌子上,将一桌子书籍、张纸和电脑扯翻。宁予摆在桌边的保温瓶砰地摔碎在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键盘冒着灰烟滋滋一响,立时咽气了。
宁予握着优盘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天助我也!
宁予连忙走过去把甘澜拉起来:“摔倒哪了?疼吗?”
甘澜蹦了蹦:“我穿得厚,没事!”
宁予掠过她去拔了后面排插线头,回来捡起笔记本,按了按开机键,没反应,便回到抽屉里找出螺丝刀拆开笔记本后盖,看到主板上几个单元都炸成了泡沫状。
甘澜走过来看了看,咬舌头:“坏了吗?”
“嗯。”宁予彻底拆开硬盘给她看:“硬盘这里都冒烟了,不能用了。”
甘澜苦笑:“那……那个电脑里面不会正好放着你算出的工程结果吧?”
“你看这里还有其他的电脑吗?”宁予叹息着摇摇头:“那么又要重新来一遍了。不过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既然做过一遍,再做一遍会简单得多呢!”
真是乐观啊!甘澜竖起两指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脸颊,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片刻后说:“对不起……”
宁予笑得极温柔:“真的没事。”
即便他这样说,甘澜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宁予为大家的安危废寝忘食,辛苦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见到胜利的曙光了,竟然被她一脚给毁了!
如此一来,甘澜实在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入夜之后,坚持要帮宁予整理数据。
其实宁予这些天最辛苦的部分,是通过大量阅读确认密闭房间的施工方法、了解电解水制氧实际操作上的困难和技巧、思考控制氧气流量和压力的方法,完全不需要统计,真正统计的部分他随手就做完了。现在甘澜坚持要帮他的忙,他还真不知道能让她做什么。
“你去翻黄页吧,找出本市的化工厂,我们在电解水制氧的同时,还需要弄来一些高锰酸钾备用。”
得到命令,甘澜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往地图上标记化工厂。宁予则对着一台新找来的电脑随便戳戳点点,先新建一个表格,再填上乱七八糟的数字拖来拖去,其实眼神一直瞄着甘澜。
“宁予,化工厂都在好远的城市东侧。”
宁予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嗯,为了避免污染水源地,化工厂选址都在水源下方。”
“宁予,肥料厂可以吗?看起来也和化工有关,氮磷钾什么的。”
“高锰酸钾有强氧化性,不适合做肥料,希望不大。”
“宁予,这里有一个消毒剂公司。”
“那就暂时标记上,高猛酸钾也用作消毒。”
一问一答间,宁予干脆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杵着下巴盯着甘澜,只觉得她认真的样子有趣极了。
甘澜抬头看到他柔和的笑意,诧异:“哎,你怎么不写了?”
“写不下去了。”
甘澜看了一眼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便说:“是很晚了,那今天就到这吧。”
宁予答应:“嗯。”
甘澜知道宁予前几天为这个工程简直废寝忘食,一刻也不愿耽搁,如今却懒懒的,连键盘都不想敲一下,便很自觉地以为是自己毁了他连日的工作成果,打消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工作热情,磨灭了他生存的欲望,于是越发地愧疚了。
“反正仓库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明天开始我就帮你做这个,一定用不了三天的!”
“那好啊。”
甘澜走过来:“今天真是对不起,我不走那么急就好了。”
宁予拉起她的手轻吻:“别放在心上,真的没关系。”
见她没有抵抗,宁予得寸进尺地把她拉进了怀里,下巴抵住她的肩,紧紧将甘澜圈在怀里。
温暖的身体相依偎,赋予彼此这时代难得的信任和慰藉。
甘澜踢腿勾断排插上的台灯,在黑暗中回馈他一个柔软的拥抱。
“甘澜。”宁予噙住她的耳垂,窸窸窣窣沿着她细腻的脖颈吻向弧线美丽的锁骨:“不要走……”
甘澜这一次真的没有抗拒,反而更用力地揽住了他宽厚的肩。
可是得到惊喜的回应,宁予却突然停下来:“甘澜——”他睁着明亮的眼睛抬头看她:“——其实我骗了你。”
甘澜茫然:“你说什么?”
“我这么多年一直有个习惯,每天的数据都要做独立备份,你损坏的那台电脑里的东西我都已经导出来了。”
“那我刚才——”
“对不起。”宁予乖乖的道歉,表情可怜极了。
甘澜的脖子与锁骨他唇痕沾染得痒痒的,渐渐发生出温热,油然而出的悸动令她没有无法脱口而出指责的语言。她张开整齐的压齿,隔着薄薄的衬衫咬向宁予肩头:“可你为什么又决定告诉我呢?”
“至少这时候不能再瞒住你,我没办法对心存愧疚的你怎么样。这不是补偿,甘澜,这不能是补偿。我不能让你以后回忆起今天,想到的是自己用牺牲弥补了过错,那你以后都会憎恶这件事的,甚至没办法再用正常的心态面对我。”他说着背过手,给她看食指上的U盘。
混蛋,真的骗了我!甘澜噙住他肩头的牙齿微微用力,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被火上浇油的宁予摩挲着她的光洁的背,开口却说:“那么,你说不可以,我就出去。”
“不可以——”牙齿再用力。
“嗯。”宁予应声。
这也是意料之中事情,他该知道甘澜性格比较倔强,有一定几率受不了人哄骗。其实刚刚甘澜回抱住他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不该在这时候利用这件事提要求的,的确太卑鄙了。
然而他真的撤回手想要把她放下时,被搂住的肩膀却依然由甘澜紧紧桎梏着,甚至没有办法站起来。
牙齿再用力,肩头留下清晰的痕迹,她说:“——出去。”
不可以出去。
她说。
不可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