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郊外的仓库发生事故以后,宁予就在购物中心里安置了几台室内气体探测仪,调整程序固定在氧气分析的栏目上,并且将指示器另外接通到楼上他的卧室里。
经过检测,半个月以来,危险区域的高度节节上升,五十米以下都成为了危险地带,事到如今,建立缓冲区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宁予准备的单目上,其他的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一台氧气增压泵,如果没有这个东西的话,就算制造出再多的氧气,也没有办法储存,不能维持持续供给。然而接下来几天,他跑了几个应该会找到增压器的地点都无收获,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谁能想到偌大的城市中心区竟然没有一台氧气增压泵。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甘澜自然知道他急得是什么,她也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氧气增压泵。他们在桂城所发现的氧气瓶上,都标注着同一个地址,指向河宴县一家铸件厂的制氧分厂,氧气厂灌装一定会用到增压泵。
但从桂城到河宴至少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往返一趟少说要十天半个月,这一路九死一生,该派谁去是个大问题。
智障二人组首先被淘汰,以他们两个的智商水准,估计没有走出桂城的边界就已经死在老鼠堆里了,所以现在可供选择的人只剩下宁予和甘澜。由于时间紧迫,宁予必须留下来负责基地建设的事情,因此能够出发的只有一个人。
脑补出这个结果之后,宁予更加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喂!”甘澜推了推宁予:“我已经在这蹲了十分钟了了,你都不看我一眼,喜新厌旧的速度突破吉尼斯世界记录了呢!”
“我在想怎么用汽车发动机改制一台氧气增压泵。”
“呦,想出来了?”
“这里的设备不行。”
“我就说让我去一趟就完了——”
“想都不要想。”宁予挑了她一眼:“实在没办法,那就等这边修整好,我和你一起去。真的来不及就大家一起去见鬼,反正我没什么损失。”
“我真的可以自己出去。又不是没走过那么远?从禾城到这百十公里,我不是也很顺利的到了吗?”
“听说过幸存者偏差吗?你活下来是因为那个原因。”宁予揉了揉她新长出来但并不很长的头发:“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
甘澜朝后一躺:“就是胆子小。要是王毅在这我们早出发了——你说奇姐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尚且苟延残喘,他们一定比我们更安全,毕竟是生存能力那么强的两个人。”
甘澜叹息,抱着宁予的枕头翻滚:“是吧,要是他们在这里多好,想找个人吵架都找不到。”
确定得不到宁予的支持,甘澜就偷偷准备起远行的物品来。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甘澜从床上爬起来,先挪开宁予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再挪开宁予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再挪一次……
甘澜翻着白眼,伏在他枕边耳语:“你到底睡没睡着啊?”
宁予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并不作答。
于是甘澜滑下床捡起衣服,灰溜溜贴着墙角跑下了楼。
在她身后,宁予睁开了眼睛。
这两天白天他们忙着搜罗水泥和铁丝网,拆卸完整的太阳能电池板,收集储电设施,但因为只有四个劳动力,所以无论如何进度都很慢。到了晚上,甘澜就如同勤劳的小仓鼠一样,将不被会发现的小份食物藏到15层的消防设备箱里。
甘澜在森森寒风里裹紧了羽绒服,将脱脂棉和氢氧化钙用锡箔纸包裹起来放进化妆包——这是呼吸器的消耗品。随着时间推进,外面的食物越来越少了,还有被污染的危险,路上可能没有补给,于是她耐心细致的、严肃认真地盘点着装备。
“巧克力、薯片、可乐……很好,都是垃圾食品,非常棒!”
甘澜给自己鼓了鼓掌,将食物封存进设备箱,拿起手电准备上楼。但是她撑住地一起身,忽然就感觉不对劲了。
莫名的鼓胀感溢满胸腹,手指无法握紧,经历过太多次缺氧感的甘澜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蹬着腿想爬回楼上,可是全身已经脱力,半米也挪不出去。
这里是15层,高度远大于60米,为什么突然之间缺氧了?
救命……甘澜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手电滚到一边,楼层间一片昏黑静谧,甘澜孤孤单单的躺在冰冷的瓷砖上,侧头看到15层的气体分析仪闪烁着红色的灯光。
破碎的窗外,是微红的天色与飘零的雪。
甘澜渐渐失去了知觉,太惨了,她最后想,明天宁予看到自己这幅样子,肯定要气哭。
就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楼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手电光直晃下来照射在她的脸上,可即便逆着光芒,甘澜依旧认出了来人熟悉的体型。于是她伸出去的手被宁予捉住,一只便携式医用氧气袋扣在了她的脸上。宁予从上面下来也来不及带正式的呼吸器,同样罩着一只氧气袋。
他架着甘澜一层层往楼上走,沿路的气体分析仪一只只飘红,直到走上17层,分析器的灯光才恢复绿色。
宁予丢掉气囊把甘澜按在墙上,语气冰冷:“上下20层楼都要和我生离死别,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出远门?”
甘澜想放下气囊犟几句,结果被宁予捂着嘴制止了:“呼吸。你才经历过缺氧,要补充氧气,否则脑细胞死得更多——虽然我认为你刚才的行为已经证明你没有脑细胞可以杀死了。”
甘澜虽然说不了话,但是气势不减,瞪着眼睛喔喔喔喔。
“不知道你对我的智商有什么误解,竟然以为我床上的人失踪一个小时我都会没有知觉,甘澜,如果我今晚懒得管你,或者没碰巧看到空气分析仪报警到15楼,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你知道吗?”
甘澜难得听见他这么严肃的语调,当真被吓了一跳,点着头不敢回嘴。
“如果我晚五分钟下楼,看到你躺在那里,心肺复苏或者人工呼吸都不管用了,我要怎么办?”宁予抓住她手臂的五指不自觉用力,他深深的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我会不会一遍一遍试着救活你?尝试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后,我要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你真的死掉了——这个人,五分钟前还躺我身边叫着我名字的人,以后再也不会和我说一个字、再也不会看着我的眼睛、再也不能动动哪怕一根手指,可我还有很多话都没告诉过你,我竟幻想过在这样的时代,未来也能和你有那么多种圆满的结局,怎么办?这些话我要告诉谁呢?”
“宁予。”甘澜受不了他悲伤的神色,想要伸手抱他,却被再次推回了墙上。
“甘澜,你不敢想是吗?那我告诉你,接受悲伤有五个心理阶段,拒绝、愤怒、彷徨、消沉、接受——所以我会先用几个小时拒绝接受你的死亡,然后愤怒你为什么这么愚蠢,接着我将自责为什么没有发现你不见了?再然后沉浸在幻想里,幻想我早五分钟拦住你会怎么样?幻想我没提出过那个季风猜想会怎么样?最后一遍遍想是不是我害死了你——我发誓这个过程我会用消极的态度评价自己。至于剩下的彷徨、消沉和接受?对不起,我觉得自己没机会活到那三个阶段。”
甘澜恨不能当场学会老鼠钻水泥的逃跑技能,她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吵、吵架都好帅……”
“我不是在和你吵架。”
甘澜老实的点点头:“嗯,我在单方面挨骂。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悉数接受,并且态度诚恳的承认错误,回到楼上我就写检讨书,一万字以上那种。”
“我听不出你对自己的作为有任何忏悔。”宁予表示自己这一次概不接受她的糊弄,竟然甩开她往楼下走:“看来不让你也经历一次束手无策的生离死别,你就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甘澜吓坏了,马上从后面抱住他:“宁予!别下去!我真抱不动你不要下去啊!我不走了!我把藏起来的东西都交公!再偷偷走我就跟你姓!”
男女体力相差之悬殊,如果宁予铁了心要下楼,哪里是她能够拽住的。幸而宁予也只是吓吓她,此时一转身把她揽膝抱了起来。
“那么说好,同生共死,别再给我搞个人英雄主义这一套。”
甘澜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发觉自己竟然被宁予吓得怂成狗,便感觉异常尴尬,想要靠送吻来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结果宁予扯着脖子避开,坚决不给她靠出卖肉体消除罪孽的机会。
“现在投怀送抱太晚了吧,你上楼要写检查。”
“不是吧,你说真的?”
“你把薯片和可乐带进装备里这件事,真让我匪夷所思,你真以为开着车吃着薯片和巧克力豆就能到河宴吗?你就把这一段心理历程写下来,让我研究研究低智商的人是怎么思考的。”
“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收集了那些东西?”
“第一天偷藏东西我就发现了,楼上还有你每天偷东西的清单,回去我就装裱起来挂在床头,让你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罪行。”
甘澜觉悟了,怪不他刚才来得那么及时!
“你监视我!”
宁予瞥她一眼:“是监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