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络友军这种事自然要偷偷摸摸的进行,那么哪里可以顺理成章的聊天又不会被人怀疑呢?宁予次日在厕所堵住了一个大学生——本来甘澜自告奋勇要接替他做这个任务,结果被宁予按住,认真地教她实测了一遍人体生理结构,让甘澜深刻的明白了她不能做这件事的主观原因、客观原因,乃至于主客观原因的辩证关系,真是一堂生动活泼,手脑结合的生物课呀!
宁予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学生,还展示了自己脚踝上的针孔,他原以为大学生听到他的话会受到惊吓,或者出口质疑,然而大学生低下了头沉思片刻,很笃定的答应他:“我帮你。”
宁予愕然:“你是不是也发觉了什么?”
“我比你们早来半个月,说实话,你发现的这些我早就在怀疑了,我们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来了以后,有那么几次莫名其妙的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毫无原因的肚子疼、头疼,而且晕倒的频率越高,疼得越来越厉害,实不相瞒,我现在都靠着止痛药才能睡觉。”大学生对宁予说:“我也相信这个地方不对劲。”
宁予握拳捶了捶他的肩头:“那我就不多说了,这件事千万保密,你回去通知你的同伴准备氧气,咱们后天晚上就走。”
“但是他们几个……”大学生犹豫了一下,似乎心里还藏着其它的秘密,然而他终究没有说出口:“这件事我知道了,氧气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宁予最后叮嘱道:“谨言慎行。”
然而宁予并没有想到,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场无法预料的意外。
次日宁予守着甘澜等大学生的回信,按照约定,他们今天应该已经偷偷准备好了氧气,然而时至中午,一个村民匆匆从工厂跑回村子,说有人从厂房的设备上掉下来摔死了。
宁予心里咯噔一声,拉住他问:“你说谁死了?”
“你认识的,就是那个卷毛儿。”
宁予感觉不好,出门便往工厂的方向跑,迎面正撞上几个大学生用门板把尸体抬回来。这里人多眼杂,宁予不好问话,只能过来替他们扶着门板。
盖住尸体的衣服上部被猩红的血色洇透,头颅支离破碎,看不出椭圆的形状,已然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宁予沉声问:“这是怎么发生的?”他不由得怀疑是那些村民得知他们的计划,做出了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
“他癫痫犯了,从空气压缩机架子上摔了下来。”几个人心情也不太好,闷闷地说:“那个地方才五米高,他要不是头朝下栽下来,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情,谁能想到就这么巧呢?”
宁予掀开衣服的一角,果然看见尸体吐出的舌头上有一圈咬痕,的确符合癫痫的症状,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那么这几个大学生呢?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宁予心里乱糟糟的,随着众人将死者抬进了村口的房子。
这里早几十年原本是公社大楼,后来经过几次修缮,变成了村里人休闲娱乐的场所,因为房子宽敞,所以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也常租用这个地方。事到如今,什么死亡报告、现场勘查都省了,若是放在甘澜他们所来的城市,找地方把尸体一埋就算完事,可个地方还要将人停三天,烧点纸,略微讲究一小撮礼仪。
头一夜自然是其他大学生来守的,他们虽然悲哀,但是不至于绝望,毕竟末日以来这样的事情已经遭遇太多,大家对于死亡都有些麻木了。他们辛苦一夜,第二天便换村里的青壮年守夜,甘澜和宁予在青壮年这个范畴内,又受过死者的恩惠,于情于理都被分到了后半夜。
时针过了午夜,闲杂人等渐渐散去了,只剩下宁予和甘澜依旧守在这里,他们不怕死人,当然也就不怕闹鬼,否则在禾城与桂城那样伏尸百万的城市里早就被吓死了。
“太巧了。”甘澜说:“为什么偏偏在你找他的第二天他就死了呢?”
宁予小声答复:“我也怀疑他是偷偷制造氧气被发现,然后遇害的。”
甘澜左右看了一番,见没有旁人,便偷偷地走到了尸体前。尸体上沾满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替换成被单,她便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单一角。
宁予走过来:“当心晚上做噩梦。”
“我还会怕这种东西吗?”甘澜反问一句,然后带上了御寒的手套,仔细观察起尸体。她意料之中的在尸体剩余脑袋的右耳后发现了一枚针孔,以人体的愈合速度,这枚针孔既然没有消失,就必然是在近一两天注射的。
两个人心里都是一沉,不由得怀疑起他的死和针孔有关。
甘澜将亡者的头放回木板上时,尸体左手因碰触而从木板上滑落,甘澜拾起他的左手准备放回身侧,不经意间却看见他的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淤青。她不由得惊住,因为这道淤青的形状正好是人的五指!甘澜马上又抬起他的右手,右手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痕迹。
然而宁予帮忙抬尸体的时候,仔细地查验过尸体上的伤痕,当时并没有出现这几道淤青,如今想来,这些淤青一定就发生在死亡前夕,所以直到死后血液沉淀下来才渐渐显露出形状。不过其他人说他犯过癫痫,那么这些痕迹也有可能是抢救留下的,于是宁予将尸体扶起来,以手指对准淤青的轮廓,试图复原这些淤青出现时死者的姿势。
这两道淤痕迹巧妙,必须将尸体上半身面朝下压制在半米高的平台上,然后将胳膊扭到身后,抵住后背。可如果是这样的姿势,他的背后也应该留下同样的瘀痕,于是甘澜掀开他的衬衫,果然在预计的位置找到了一大块淤青。这种姿势可绝对不是抢救留下的,这分明是一次暴力压制!这个动作之下,非常方便另外一个人在他耳后注射试剂。
这个人,不是死于癫痫。
甘澜脱掉手套,握了一下宁予的手。宁予反握住她:“我们明天晚上就走,无论如何不能等了。”
灵堂天棚极高,遮住了从门扉透进来的月光,只有供桌上的几支蜡烛闪闪烁烁,一片阴森恐怖。
就在他们惴惴不安的时候,灵堂里的光线忽然不易察觉的黯淡一下,如果不是两个人心里揣着恐怖的幻想,大概不会察觉到这微弱的变化。宁予警觉地抬起头,便看见供桌左侧的蜡烛火焰比其他的要黯淡一分。宁予经历过这种情况,立刻捻灭蜡烛将里面粘稠的液体重新封锁起来,接着抬手推开了公社后窗。
大风穿堂而过,将依旧稀薄的麻醉气体带出窗子。就在这时候,供桌上其它的蜡烛也纷纷变得暗淡。那些人特意留着他们两个守后半夜,就是早算计好了蜡烛燃烧的时间,如果他们两个没有戒心,照道理这时候已经昏昏沉沉,必然要中此圈套。
宁予拉着甘澜逆风走出灵堂,果然看见月光从十几米外的树后拖出几个影子。甘澜不自主地把手伸进怀里握住了枪,如果对方真打算来硬的,就在这里大开杀戒算了!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们熟悉的几个学生碰巧找了过来。
宁予松了口气,遥遥问候: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呢?”
“我们过来替你们两个一会儿,天太黑,怕你们怕。”
宁予扫了扫树后,那几个鬼魅般的影子依旧在徘徊,这个距离之下,他们无论说什么那些村民都能听见一二,因此他不敢当众向几个人确认计划,只怕连累他们也遭到村民的毒手。
“里面香火太浓,熏得人头疼,我和小橄榄出来喘喘气。”宁予拉着几个人在外面聊天,不叫他们进去,“你们以前知道他有癫痫吗?”
“这是他老毛病了,在学校的时候也犯过。真可惜啊,要是他发作那时候我们几个也在,说不定还能把他救回来。”
宁予皱眉:“那个时候你们不在场?”
“他那天洗漱得快,先去的工厂。唉,现在说也晚了,生死就是一个照面儿的事儿。”
宁予强拉着他们在外面聊了半个小时,然后催促他们赶紧回去休息,说什么也不准他们陪,他和甘澜在料峭的寒风里哆哆嗦嗦站了一个小时,估摸着里面的迷药气体已经散尽了,这才试探着走回去,只见供桌上蜡烛都烧光了。
可两个人还是不敢往里走,便倚在门口说话。
甘澜略有些疑惑:“你不觉得那几个学生太冷静了点?”
“你不是也很镇定吗?”
甘澜摇摇头:“那不一样,那是他们的同伴,要搁我身上——不用说你,就说王毅,如果那个地方躺着的是王毅,我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说辞,别管是失足还是癫痫,我一定要看到证据,要不然这事在我心里就不算完。”
本以为相互搀扶的同伴,竟然就这样轻易抛弃了自己,宁予走近尸体,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昨天还告诉他自己的脚踝上被打了一针,那时候我真以为能把他救走。”
“你不能救所有人。”甘澜忽然说:“——等等,你把你被迷晕那事告诉他了?”
甘澜暗想:如果是我要经历一次生死一线,会把给宁予遗言留在哪里?她想着便卷起了尸体左踝的裤腿,蓦然看见一行非常细小的油笔字。
“谨严慎行,他人即地狱。”
任何人看到这句话,都会当成是死者劝慰自己的格言,乃至于那些心怀鬼胎的村民也不会联想到别的事,只有宁予脸色一变,因为这世上唯有他知道,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是他昨天告诉死者的!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亡者费尽心机留给宁予一句绝笔——
他人即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