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一道薄薄的透明隔离罩,宁予迈进了这间做过无菌处理的简陋实验室。整间屋子黑漆漆的,只有几台彻夜不停工作的机器上尚有小小的led光源闪烁。
所谓各行如隔山,单单看这些实验设备以及试剂,宁予没有办法判断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他随手启动了架子上的电脑,只见电脑桌面上干干净净的,只有几个按照日期排列的实验数据表格,这正是宁予需要的东西。
视线扫过一排又一排单调的数据和化学式,他终于看到了几条中文注释,注释里记录着血清提炼前期遇到的重重困难,在冗长而繁琐的专业名词里,宁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亚利那。
这种血清与亚利那病毒有关!
他皱了下眉,感觉自己发现了真正有用的东西,然而此处不易久留,他没有时间在这里搞科学研究。于是宁予拔掉笔记本电源,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一支油笔,掰断笔帽上的金属夹,权作螺丝刀拧开了笔记本后盖螺丝,然后卸下整块硬盘揣进了怀里。
甘澜见他出来,忙问:“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
宁予点头:“先撤,回去再说。”
两个人从幼儿园出来时,天边微微露出一线红光,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两个失踪了。然而从发现他们失踪,到召集人手,再到分配任务,肯定要耗费一段时间,两人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差搞到武器。
他们来到村庄边缘的高地上,回望夜幕下宁静的村落,只见全村的灯火在一瞬间亮起,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踏出了房门!不需要任何指令,一部分人自觉守住路口,另一部分人则散布到村子各个地方,一寸一寸地搜查着两人的身影。
只有居高临下,方能发觉村民所采取的队列恰好够以最少的人数、用最快的速度勘遍全村,只是他们没有语言沟通,也没有眼神交流,百十号人却没有一人迟疑,整齐精炼,如臂使指。
“吓死老子了!”甘澜拍了拍胸口:“幸亏咱们跑得快,我才一个月没看时政新闻,列强的军队就已经强悍到这种地步了吗?”
宁予深深地打量着下面的村落:“他们都不像是人了。”
从远处向村子望去,小如拇指的人穿梭在窄窄的街巷里,仿佛一只只勤劳的蚂蚁,或者殷勤的蜜蜂,全靠着与生俱来根植于基因的本能在行动。他们是孤独的细胞和元件,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唯有寄托于集体之中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可遗失了自主判断的能力,生和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甘澜扯了宁予一把,于是两个人加快了脚步。笔直走出村庄两百多米,两人便来到了甘澜存放枪支的地点,拨开掩埋树洞口的枯枝与积雪,甘澜从里面掏出了一只黑色的旅行袋,重重地放在了雪地上。
她弯腰拉开拉链,提出一把霰弹枪利索地填装上弹药:“这些能把整个村子干翻五回。”
宁予接过她递来的枪支:“我觉得那个村医知道的最多,一会儿先把他绑到工厂去,你负责罐装氧气,我负责问话,东西到手咱们马上离开。”
“还留着他们?万一再有人上当受骗怎么办?”
“我会炸掉他们的实验室,他们想再建一个怎么也要等春天。春天风向逆转,上方的气旋就会消失,到时候这里也将如同外界一样,成为一片死域。”
甘澜把两枚手榴弹揣进口袋,然后将沉重的旅行袋扔给宁予:“听你的,动手吧。”
踏月而出,和着晨曦归来,两个人再次站到这座诡异的小村之上,卸去温和的伪装,他们的面色冰冷而沉静。
他们迎面遇上的第一伙人便是那三个大学生。年轻的男孩子们见到他们手里的武器,统一愣住了。
“小哥小姐,你们在哪找到的枪啊?”
甘澜冷笑一声:“别演了,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你说的我们听不懂。”
“你们的同伴,他死前被人用暴力制服过,那些淤青要等到死后才会沉淀出来。”宁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是被人杀死的。”
学生们都惊住:“他是被谁杀死的?别说胡话了,你们两个一定是晚上守灵太累了,加上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灾难,精神上受不了也正常,不如你们回去休息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几个人说着就想上来搀扶他们。
甘澜举起枪口隔开几个人:“你们是负责搜索这一块的吧?我们在上面都看到了,你们把全村分为十六块区域,每个区域交叉点上站着一个人守望,而后其他人在各自的区域内地毯式搜索。如果不是居高临下看到这种情况,光是在村子里遇到你们几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全员的布局是这样的。你们真是厉害。”
大学生做出防卫的姿态,双手向前推:“姐,你听我说,你现在一定是思维混乱了,你小心一点,千万别走火,有什么事咱们回村子里说——你不觉得你脑子里想的东西很奇怪吗?”
宁予用枪口示意他们让开道路,事到如今他说话还是很温柔:“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我们的错觉,总之我们今天走定了,请你们让开,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学生有点急了:“你们两个就这么走肯定不行啊!外面那么冷,沿路上什么飞禽走兽都有,我是真心为你们着想,你们冷静点,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甘澜翻了个白眼儿,当前的状况好像真是他们出了癔症一样。
大学生见他们拒不妥协,便叹气说:“你们要走可以,至少带上水和食物,你们路上总不能吞枪子儿吧?哎,你就是不信那些村民,难道还不信我们吗?咱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受到蛊惑,持枪绕过三个学生,继续向村子深处进发。
两人一路走来,除了和大学生说过几句话,其实行进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根本没有给村里人准备的机会,但是他们刚刚还看见村子里走动着一片人影,现在路上却干干净净的,那些幽灵般游走在街头巷尾的人全都不见了,村子又恢复了凌晨该有的宁静。来到村医的小诊所,吃住都在诊所的小老头此时却没了人影。
甘澜看了看宁予,把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他们原本是想杀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却让敌人来了一个敌明我暗!
宁予暗觉不妙,连忙带着甘澜再次前往幼儿园,可这地方也变得和他们刚才所见大不相同,原先遮挡洞口的橱柜被挪开了,洞口处单单拉着一幅门帘,掀开门帘,后面照样是几排架子,不过上面只堆放着损坏的儿童桌椅,更深处还有不少淘汰的儿童玩具,这些东西上面都累积着厚厚一层灰,是一副很久没有人进入的样子。
一个小时前曾震惊过宁予的昂贵设备还有已经完成的试剂,统统不见了!
不放心他们的大学生也跟了进来,但是这一次没敢靠近,只站在食堂门口劝他们两个:“小哥小姐,你们怎么跟中了邪一样啊,这间幼儿园能有什么问题?”
不要说甘澜,就是宁予现在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他们真的只是经历了一场集体幻觉?
甘澜心思一动,朝身后的小书桌上抹了一把,她轻轻捻了一下指尖的灰尘,然后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宁予,小心,这是用细筛筛过的煤灰。”
日常累积起的灰尘主要成分是纤维还有尘埃,捻起来非常轻薄,也不会轻易调色。但是这间屋子里的灰尘却在甘澜的指腹留下了两个黑印,并且有粘涩感——村子冬日烧煤取暖,有煤灰很正常,但是这间屋子四面无窗,纵深极深,煤灰可轻易飘不进来。
甘澜摸完灰,又翻动一下架子上的杂物,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嘲笑几个学生:“你们工作做得还是不到位,能落下这么厚一层灰,少说也放了三个月,可你看架子里面,竟然连一丝蜘蛛网都没有,太假了。”
听到甘澜的嘲讽,三个学生便收敛起脸上担忧的表情,慢慢换上了一副冷漠的样子。
你们/逃/不掉
三个人像是说三句半一样,你一个词我一个词的说出这句话。
放弃/抵抗
枪/是/没用的
三个学生你一个词我一个词的说起话来,衔接竟然非常的流畅,如同一个人一样。甘澜猛然想起她刚刚偷听过的连贯的梦话——这些人才是真的中邪了吧?
撕破脸皮后,甘澜和宁予便举起上了膛的枪口对准三人,这种大口径的霰弹枪,一发打出去薄钢板都挡不住,几个学生还没有拿血肉之躯对抗他们的胆量,便随着他们前进一步步往后退。
走出幼儿园,那些消失的村民们又纷纷出现了,十几个年迈的阿婆从房子里走出来,整齐地站到了路的两边,大学生也退回到阿婆们的行列里站得笔直,就仿佛夹道欢送两个人一样。只是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的冷漠而僵硬,仿佛没有生命一般,十几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两个人,毫无生气的眼珠随着他们前进慢慢转动,画面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
一股寒气从甘澜的脊背窜到了头顶,她咬紧牙关,背靠着宁予,两人互为警惕地穿过了这道长长的人廊。
放弃吧/你们/走/不掉
你们/能/杀死/一个/我
你们/不能/杀死/每/一个/我
甘澜每经过一个人,便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个词。十几个人用同一种语调、同一种口吻,连贯地与他们交流着,那腔调正如同两人曾听到的梦话一般,只是多了一点戏谑,多了一点嘲讽。
诡异的气氛像是锋利的刃弹拨着甘澜脆弱的神经,她单手抬起枪,空出一只手向后握住了同样把手伸向她的宁予。
只要与你生死同行,刀山火海,妖魔鬼怪,我亦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