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宫灯盏盏明,映在华阳殿的琉璃瓦上,五色斑斓。
奢华皓丽的华阳宫,在夜景中更见璀璨,却不见丝毫人影。
见此情形,叶北寻心中多少有数,便挥手让身后的侍从也退了下去,独自一人走进门内。
穿过长长一条廊道后,一湾碧池展现在了眼前,水旁有阶,阶形呈圆弧状,而三尺见方的池底,积着累累碎玉。
池旁坐着一人。 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件大红的丝袍,丝袍的下摆高高挽起,露出光洁如玉的两条腿,浸泡在池水之中。
这样的倾城必然是极美的。纵然我是个女人,看了这样的倾城,也险些把持不住,更何况一直爱慕她的叶北寻了。
在倾城身旁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花色剔透,触之温润的美玉,块块价值千金。 而她,百无聊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拿起其中一枚美玉,再随随便便地往池中一丢。
“哐啷——”美玉落于水中,与水下琉璃池底相撞,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脆音。
她扬眉,再拿起一枚,再往池中丢。
一时间,大殿内只听得到一下下的水花凌乱声,分明清冽脆绝,却又凄厉幽怨。
倾城听着那样的声音,看着池底逐渐增厚的碎玉残片,美艳动人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恹恹的神色。
而这一幕映入叶北寻眼中,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意乱神迷的情动。
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将她搂进怀中,低声轻唤:“美人……”
这二字出口,其音沉溺,竟是数不尽的缠绵入骨。
倾城没有回头,视线依旧望着池底的碎玉,淡漠而冰凉。
“国师何时起兵造反?”倾城微眯着眼,媚眼如丝,懒懒道。
叶北寻将头抵在她颈间,轻轻叹道:“快了,就在这两日吧……”
“国师对你忠心耿耿,这些年为夜国也是鞠躬尽碎,可以说没有国师,便没有夜国的今天,你当真如此狠心?”
叶北寻将她的身子翻转过去,直视着她,微微一笑:“如今夜国大部分子民只知有国师,而不知有寡人,寡人再不除他,只怕不等他真的发动叛乱,寡人这王位也要易主了。”
倾城定定地回视着他,许久方将脸别了开去,淡淡道:“所以,大王答应臣妾,说要取安氏一族世代以血供养的血莲子是假。大王如今手无实权,处处受制于臣,要夺回实权是真?”
被她如此奚落,叶北寻不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将她搂紧了几分:“美人说这话,就不怕寡人一怒之下,摘了你的脑袋?”
倾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臣妾这条命,大王愿意就拿去吧,反正臣妾留下的时日也不多了。”
这话是真的,离倾城飞升上仙的劫日越来越近了,届时不管她成功与否,都是要离开的,或许今后,她也再没有见到叶北寻的机会了。
就像老妇人和她相公,说书人和秦生,卖酒的小寡妇……他们始终无法真正的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更何况她与叶北寻了。
我在心里为这痴心的帝王长叹一声,这样的局面,一个无情,一个痴傻,怎么会有好结局?
……
“走水了!走水了!华阳宫走水了!”
“快灭火啊!大王和美人都还没出来呢!”
“快啊!快啊!”
“……”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惊慌的嘈杂声。
华阳宫中,火光滔天。
华阳宫外,人头攒动,手持水桶,浸湿的衣服,将大火围绕了个密不透风。
宫人们慌乱地四处奔走,然而,火势并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他们的脚踏到哪,那火焰便跟着蔓延过去,几乎没有人再敢过去。整个华阳宫遍布着血莲火海,如同无间炼狱般,没有人能拯救这场大火,他们的大王与美人,也必定已经葬身火海了吧。
所有人都这样想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恐惧与悲伤的压抑感,所有的声音,都指向一处。
而此时,大火之中。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两人理所当然地秀起了恩爱。
我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或许是有人蓄意放火,就如当初在城郊外,叶北寻遭遇刺杀一般。又或许是哪个宫人不小心点着,反正来得很突然。
但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这火是伤不到我的,却不想这两个当事人表现得比我还淡定。
只见倾城坐在水池边,听着外面的嘈杂声,闻着空气中烧焦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好看的眉。
“吵死了。”她说。
叶北寻靠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大火逐渐向这边蔓延,目光平静,看不出一丝慌乱。
“可惜寡人现在被困在这里,否则,一定会出去叫那些人闭嘴,省得扰了美人清净。”
倾城回过头,看着叶北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讽刺:“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起了火,大王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想杀寡人的人多得是,一场大火而已,会灭的。”
“哦,或许吧。”
她扬了扬眉,随手拾起一块美玉,丢进碎玉池,每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她脸上的笑意便又深一分。
或许只要是祸国美人,总会有这样败家的乐趣吧,如今大难将至,她还有心思玩这样的游戏,当真好心态。
叶北寻痴迷地看着倾城脸上的笑,眼里满是迷恋。
“美人,若大火不灭,你便要随寡人一起葬身火海了,你……你怕不怕?”
倾城一边抛玉,一边笑嘻嘻地道:“臣妾为什么要怕?大王不是说过火会灭么?臣妾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相信大王就好。”
话音刚落,叶北寻便一把抱住她,很紧,紧到几乎要将倾城揉进他的身体里。
“大王,你怎么了?”倾城不解道。
“美人,寡人害怕了。”
“大王怕什么?”
“美人现在的样子很不真实,寡人怕会失去你。”
“嗯呵,大王多虑了,臣妾怎么会离开大王呢。”
倾城笑着安慰道,正想挣脱叶北寻的怀抱,却突然听他说了一句:“美人,答应寡人,永远不要离开寡人的视线,好么?”
叶北寻渐渐放开倾城,目光深情,语气温柔。
倾城怔立半晌,再看向叶北寻时,神色已变得很复杂:“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不可能的……
叶北寻脸色一变,仿佛在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他突然苍老了许多,看上去狼狈不堪,像只愚蠢的癞蛤蟆。
这时,原本要舔进来的火舌,突然熄灭了。
外面传来侍卫总管李卫的声音:“大火已灭,属下救驾来迟,请大王责罚。”
叶北寻最后看了倾城一眼,苦笑道:“寡人没事,你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