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一切便明了了。顾渊本以为他说出真相后，那个小仙子从此便会对苏泽死心，却不想她不仅心死了，再见到她时，她的身也死了。
她是中毒死的，那是一种心毒，纵使神仙也活不成。顾渊将死去的桃夜带回沧溟山，带去她见苏泽。苏泽便耗费上万年真元，将桃夜的执念制成了皮影人，并将她送到凡间，希望她能过上普通女子的生活。然而，皮影人本身就过不了寻常日子。
一次，苏泽路过凡间，见那皮影人被一群孩子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心生怜悯，便将她带回沧溟山，收归门下，取名，祭风花。
“祭风花……”我口中喃喃，“所以，我就是桃夜的皮影人，是么？”
“小花花，其实……皮影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你还是师父耗费万年真元制造出的皮影人，比一般的皮影人……”
我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明白。师兄，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我最清楚，我太清楚了！是的，这一切，我都太清楚了……”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顾渊面色微变：“你当真，什么都明白？”
“我当然明白，师兄你是要告诉我，我也不过是个卑贱的皮影人，甚至连个活人都算不上。当初桃夜尚且配不上高高在上的苏泽上神，我一个皮影人，又如何妄想配得上师父？”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沉痛了起来，我与师父的距离原本就很遥远，如今得知真相，这距离，似乎更加遥不可及了啊。
“小花花，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顾渊急切地想要解释，“我的意思是，皮影人本就无情，只因逝者执念，才因此生了情。其实你可以自私一点，宁可看别人难受，也不要躲起来自己难受……”
“我不难受。”我擦了擦眼角，努力笑道，“师兄不是说，自私才是皮影人的本性么？那我便自私一点，我不是一直都很没心没肺么？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难受？”
顾渊望着我，轻轻一叹：“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我垂眼看向自己的胸口，换了话题：“那么，那只石妖的事，师兄也应该知道了吧。”
顾渊无奈地摊手：“大概清楚了吧。”
我凝视着那只漆黑剔透的缚灵瓶，眸光明明灭灭：“那是个怎样的故事呢……”
“应当是个很平淡的故事吧。”
故事发生在一个小村落，村头有个疯女人，名叫封娘。据说在封娘还没疯的时候，嫁过人，并且跟她丈夫很恩爱。后来，村里闹饥荒，她丈夫就出远门了，一直等到饥荒过去，封娘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丈夫却再也没回来。有人说她丈夫是遇见了山匪，被杀了，只是一直没找着尸首。还有一说，她丈夫离开村里，做了上门女婿，娶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不知有多逍遥快活呢。
这两个说法封娘都不信，她日日去村头等她丈夫归来，从此便成了大家眼中的疯女人。
村子背靠一座大山，据说那山还是万年前一位仙人留下的巨石，石下还压了个妖魔，只是时代久远，经风化已不成样子了，究竟有没有魔王，没有人知道。
封娘时常做梦，梦见那大山化做一个美男子，微笑着向她走来，再一细看，那美男子竟与她丈夫长得一模一样。封娘很欢喜，可是等她醒来后，美男子没有了，大山还是大山，她便觉得失望。她将这梦说给别人听，那些人便权当笑话听了。
“娘子，我回来了。”
又是梦里，美男子微笑着向封娘走来。
封娘却往后退了几步：“这只是梦而已，我的夫君并没有回来。而你，也不是我的夫君。”
“为什么不是？”他想学着凡间男子一般，轻轻抚摸着封娘的脸，却被封娘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难道跟你的夫君不一样么？”
封娘说：“我很爱我的夫君，可面对你时，我丝毫产生不起爱意，所以，你不是他。”
“呵，我的确不是你夫君，只是借了这张脸而已。”被封娘识破后，石妖反而更加从容了，他本为石头，不通人性，不识情欲，在石头里沉睡了上万年。若没有封娘丈夫的血，或许他永远不会醒来。因此，封娘的这番爱人论，他倒觉得很有意思。
再后来，封娘便因疯症严重，日日思忧，从此一病不起。她在梦里对那个和她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说，她不想做梦了，她想让一切都变成真实，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再见一见她的丈夫，不是在梦里。
石妖答应了她。
那年饥荒，封娘的丈夫不想死在村子里，骗封娘说出去找吃食，实际上却是为了逃命。结果没走两步，就遇到几个饿红了眼的山妖，不等他挣扎一番，便被那群山妖吃得渣都不剩，死时，他的血溅在石壁上，贪婪而绝望的血液唤醒了压在山下的灵魂，便是后来的石妖。
石妖沾了封娘丈夫的血，便得了他的记忆，此后便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封娘。他是妖魔，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于是，他化作封娘丈夫的模样，进入封娘梦中，却不想，他竟被一个疯女人所感染，最后还鬼使神差地答应她，替她找回丈夫。
之后的事，我就知道了，石妖将封娘丈夫溅在他身上的血液封进缚灵瓶，带去了沧溟山，缚灵瓶中没有故事，只有妖魔留下的血液，如此制出来的皮影人，便也只会是妖魔。
一个妖魔，无论是因爱存在，还是因恨诞生，都是本不该有的东西，又怎能被制造出来？
这大概，便是师父不愿帮石妖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