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
苏瑾又叫了一声,这次是真带了怒气,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小七站住了,只是依然不肯回头。
苏瑾远远看着小家伙垂着脑袋失落的样子,心头又迅速柔软下来。她也不想对他过于严厉,于是自己快走几步跟上去,在小家伙面前蹲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双手握住他的小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心里的皮肤。
“小七,看着妈妈。”
小七不动,耷拉的眼皮抬也没抬一下。他在赌气。
苏瑾目光不瞬地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语调也缓和下来,说:“妈妈刚才叫你,是希望你能跟妈妈说说话。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呢?刚才跟你的小伙伴们不是玩得很好吗?所以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跟你的朋友们一起玩?”
“不是。”小脑袋又低得更深一点,委屈地摇了摇,“我不是不喜欢妈妈。”
苏瑾抬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哄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好不好?”
“妈妈,我,”小七终于抬起脸,闪着泪花的目光里,仍然是超出年龄的坚毅,“我不要当老师,也不想当医生。我就是想当警/察。”
苏瑾早知道是这样,她只是想听他说出来而已,可是真的听到了,心里又不可抑制地生气。
她也明白自己其实不该这样听风就是雨。小七明明还那么小,离他将来要做什么,中间还隔着十几二十年……可是,那种交织着不安和气恨的感觉,让她没办法什么都不想。
她暗暗咬紧牙齿,控制着想要发火的冲动。是小家伙的眼神太清澈,也太无辜,才让她无法对他歇斯底里。
苏瑾深呼吸了一次,再一次,她努力把自己的表情放得柔和再柔和一些,然后伸手抱了抱小七,微笑着说:“宝贝,你现在还小,这个话题等你长大一些我们再讨论。”
晚上小七早早睡了,苏瑾收拾完家务,终于有时间坐下来理一理头绪,然后起身走去隔壁房间。
床上的人照例醒着,不过对她来说,醒没醒也只是睁没睁眼的区别,反正身体动不了,就只能直挺挺地躺着。
苏瑾站在门边,她不是过来跟她话家常。她们之间也不适合,还不如有事说事。她靠到门框上,咳了一声当打招呼。
床里的人恍如木头,无动于衷。
苏瑾冷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小七说过什么?他下午跟小朋友玩,突然说他要当警/察,这话是不是你教的?”
床里的人还是当没听见。
明明瘫的只是身体,这会儿却要装得又聋又哑。话的确是她教的,小七是她的孙子,亲孙子!她还不能跟他说话了吗?
可她不说话不做回复,并不代表苏瑾就相信跟她无关。
苏瑾跟这个人没有血缘,连日久生情这话在她们之间也是笑话。她们互相讨厌憎恨,但凡有一方能离开,估计早八百年就已经分道扬镳。
然而现实却是,她们谁也走不了。
“说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我再提醒你一次,以后不要再跟小七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那么小,你说什么他都记在心里,以后真出了什么问题,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眼看木头人再装不下去,田庆华猛地转过头,嘶哑着声音冷笑起来。
“翻脸?跟谁翻脸?你还有脸吗啊你说?我孙子以后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做警/察打坏人有什么不对?他老子不就是警/察……你个臭不要脸的,先害死我儿子,现在又来折磨他老娘儿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田庆华一口气骂下来,哪里有半分老弱病残的自觉,这气焰连苏瑾都自愧弗如。不过她听归听,并没有太大反应,只冷冷地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又发疯是不是?没两天就发作一次你不累?田庆华,你问我安的什么心,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就不安好心又怎么了?说我折磨你和小七,那我高兴不行啊?你要真觉得委屈,我可以走,这房子是我买的,我也不要,你带着小七爱怎么过活都是你们的事,以后跟我无关。”
苏瑾说得并不大声,也不着急。她本来就不打算吵。早两年该骂该吵的,全都骂过吵过了,现在她巴不得话都不用说。可有人就是想不开,三天两头不闹这么一次,就好像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活着一样。
“你!”
田庆华干瘪枯黄的脸露出凶相,没一会儿又演戏似的,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边哭还边骂,骂完苏瑾骂老头子,骂完老头子又骂儿子,反正苏家老老少少死的活的就没一个好人,也没一个对得起她。
都是老调,翻不出花样。
苏瑾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小七什么时候会被吵醒,楼上楼下会不会有人来敲门。
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那次也是半夜三更,田庆华发神经,把刚倒好的水泼向苏瑾。
苏瑾被了一头一脸,气头上反手就甩了一巴掌。这下不得了了,那一巴掌没把人怎么样,却彻底打碎田庆华薄脆饼干似的自尊,登时就大哭起来,骂骂咧咧把苏瑾祖宗十八代轮番问候个遍。
她们关着门吵也没想那么多,结果楼上有高考生,被吵得睡不了觉,家长恨得提着刀子下来砍人。苏瑾自知理亏,开门也没特别解释,反倒客客气气把人让进来,带到田庆华的门边看好戏。
田庆华人是瘫痪了,面子却还硬挺着,骂苏瑾她是一点结都不打,对着外人却还知道收敛气焰,破口大骂变成哼哼唧唧,浸水炮竹般发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有够人看。
苏瑾什么话也没说,等邻居自觉无奈摇着头回去了,过几天她才找了机会,提着准备好的礼物上门道歉。在那之后,田庆华明显收敛很多,可几天一小吵还是少不了。苏瑾也不理,只当她是怕自己真变成哑巴需要吊嗓子。
苏瑾望着床上已经别过头去的田庆华,见她终于没了声音,知道她的话准确戳中她的痛处。
田庆华怕她真的离开。而这个顾虑,也几乎成了老太婆心里死守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她再怎么作,也还知道要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