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襄陷入一个冗长的梦境中。
梦中她仿佛离开了地球,进入漫无边际的宇宙,时间在浩瀚宇宙中,如一张张定格漫画,一页页从自己面前闪过。
她看到一个雪白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两个并排的胶囊般密封的床,床上面的玻璃罩打开,露出一个粉嫩的婴儿,婴儿笑着爬向身穿雪白防护服的女人,朝女人伸出双臂。
女人表情严肃,从婴儿面前掠过,一一检查房间的每个仪器表上的数字,然后才回到婴儿床旁,“温度湿度含氧量都十分适宜,星添和星鸾一定能好好长大。”然后转身走了,似乎没有看到婴儿脸上失落的表情。
接着另外一个胶囊床的盖子打开,一个略大一些的男孩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在玩着什么,抬头对婴儿说:“星鸾,大人不喜欢我们撒娇,你趁早抛弃想要人抱的需求。”
婴儿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眨眨眼睛,坐在那里发呆,天使般澄澈的大眼睛里,没有眼泪,也没有别的什么,空白一片。
……
“在那里,离地球大概九百万光年的地方有一颗跟地球很像的星球,叫做蓝星。”
“那里的孩子,他们从来都不哭。”
“你就当自己是那个星球上的孩子吧。”
……
她想起傅安儒为了安慰她,曾经说过的话,突然之间泪流满面,她很想伸手抱抱那个婴儿。
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渴望过别人的拥抱,只是没人给他。那双漆黑的澄澈的大眼睛里的渴望,没人看得到,他们都看不到……渐渐也就没有了。
画面翻向另一页,婴儿长大了帅气的小正太,跟着机器人读书,每次成绩优异,机器人屏幕便会出现一个大拇指,小正太看到大拇指便会回头去看美艳的妇人,眼中装满了亮光,妇人则对那些亮光毫不在意,走过来将机器人的课程,调整到高一级的阶段。
这个星球的人大概是看不懂那亮光的,因为别的孩子都没有,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懂,襄襄却看得懂,那抹亮光叫做期待,期待得到母亲夸奖,期待一种叫做“爱”的东西。
画面再翻,是战场,少年将军英姿飒爽,在巨兽中来回穿梭,斩杀一头头巨兽,即便满脸是血,仍旧是一脸坚毅。
这场战役实在太艰辛,远处传来撤退的号角声,少年将军冲远处战斗的士兵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语言,士兵们开始撤退,一个伤残的士兵被抛到后面,眼见着巨兽来袭,本已经撤离巨兽攻击区域的少年将军,重新折了回来,从巨兽脚下拖出士兵,飞快超前跑。巨兽如斗般的大脚踩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将军负伤严重,却遭到批判,年迈的华服老人站在高处严肃看他:“星鸾,身为皇族,为了一个士兵犯险负伤,你可知这错误有多严重?“
少年不知,漆黑的眸平静地望着老人,不卑不亢,也似乎永不愿认错。
……
襄襄望着那些画面,似乎与他一起成长,似乎看懂了他的心,他的渴望,还有他内心涌动的温暖与仁爱。
可是……她想起黑暗中看到的倒在血泊中的他,他死了吗?她蹲下身来,在一片星河中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浸透了这眼前的画面。
“他从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让整个皇族十分头疼。”
星河之中有个声音幽幽传来,这个声音十分特别,仿佛飘在远方,又似乎近在耳边,明明那么真实,却空灵如虚幻。
襄襄睁着泪眼抬起头来,看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穿花纹繁复的白袍,头上环状的头饰,仿佛蓝色星星编织而成,美丽得不太真实。男人长着一张与傅安儒五分相似的脸,只是五官比他要阴柔一些,虽是男人,却透着绝代风华的无双韵味。
她见过这个男人。在傅安儒发给她的照片上。
襄襄站了起来,试探地问:“星皇……殿下?”
星皇扬唇笑了笑,“竟然认得我?我那弟弟还真是对你毫无保留。”
提到傅安儒,襄襄的眼泪眼泪又滚了下来,急切地问:“星鸾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星皇看到她的眼泪,似乎来了兴趣,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双泛着湛蓝色泽的双眸带着好奇盯着她脸上的眼泪,赞叹道:“这就是眼泪……真是美丽。”
襄襄被他弄得十分不自在,使劲推开他,推后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星鸾怎么样了?”
星皇很扫兴地甩了甩袖子,皱起眉道:“没死,但也活不成了。”
“什么意思?”襄襄急切地问。
“我来得太迟了。你们所有人都进了医院,你们地球的警察封锁了现场,星鸾和一个地球人中枪了,星鸾没死,但是那个地球人已经死了。而我现在在你的意识里。”星皇慢慢说。
听到他没死,襄襄松了一口气,就听星皇继续说:“星鸾没死,但是他造成了一个地球人的死亡,违反了星际条约第十款第三条,会被星际法庭流放到永无星球。”他说到这里看了襄襄一眼,接着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知道什么是永无星球吗?那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恐怖的星球。那里没有白天、黑夜,光线、声音无法传播,甚至没有时间,真正的虚空世界。被关入那里的犯人会在那种虚无中慢慢消耗掉生命,直至化成星球上的最普通的一粒尘埃。”
襄襄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每一缕空气吸入肺中都是巨大的刺激,让她痛不欲生。
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去沙家的别墅,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她跪爬了几步,抱住了星皇的小腿,哀求道:“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他是你的弟弟,你一定要救他。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星皇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慢慢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我可以救他,可以遮掩这一切,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
“我愿意付出代价,任何代价都行,生命也无所谓。”襄襄急切地说。
星皇蹲了下来,好奇地盯着襄襄的泪眼,打量了半天,“还真是毫不犹豫。为什么?地球人都这样吗?为了什么……爱情?可以付出生命?搞不懂你们,星鸾也是让人难懂,他竟然为了你提出退婚……退婚这件事你知道在我们星球有多严重吗?这么说吧,自从有历史记载开始,这种事就没在皇族发生过。皇族的长辈们很不满,民众们也十分震怒,星鸾为了你,惹怒了整个星球。”
竟然这么严重……襄襄愣住了。
每次他跟她提起这件事都是轻描淡写,从未说过一句诉苦的话,他到底默默承担了多少?
“我会删除这里所有人对星鸾的记忆,包括你。要掩盖这件事,只有这个办法,你愿意吗?”星皇问。
删除记忆,那么……她会忘记他,忘记曾经的深爱,忘记她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忘记他……
泪如泉涌,扑簌簌往下掉。
忘记他啊……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那种痛,犹如凌迟,比凌迟还折磨人,因为被一刀刀割下的,将是她的灵魂。
“你愿意吗?”星皇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只要能救他,我愿意。”襄襄咬着牙说,一字一句仿佛都在滴血。
“好。”
星皇站了起来。
“我不喜欢你。”他突然这么说,“你将星鸾从我身边,从蓝星夺走了,而我现在要把他夺回来。”
他说着露出一丝华美的笑,突然伸手猛地穿透了她的大脑。
这是在意识里,一切的画面都是虚幻的,但是襄襄却似乎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脑中的一部分被拿走了。
那是她最美好的记忆。
十岁那年,在那栋漂亮的房子里,第一次见他,她叫他傅叔叔,他冲她微笑,那笑容里竟有些得意。
他拿书给她看,与她分享心得,眼神那么真挚而澄净,并没有因为她是孩子而有任何轻视。
他给她鸡蛋和红薯,给她留了巧克力,给她讲了很多道理,在寒冷的夜陪着她哭泣……
他走了,给她留下了书房的钥匙,那一整面墙的书,她都看过……她的整个灵魂都是他给的。
看到第十三颗星星亮起的狂喜,发现他在周围的喜悦,第一次察觉到安遇可能就是他时,狂跳的心……
他的固执,他的可爱,他的渊博,他的善良……她的爱情。
一点一点都消失了……
襄襄哭得失去了力气,她跪在地上,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星鸾……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星鸾……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星鸾……”
不停重复,不停、不停重复……
“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星鸾,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星鸾……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他叫什么?”
终于什么都消失了……
她茫然地跪在那里,周围是满天星河,仿佛浩瀚宇宙,都在面前,这个宇宙中,谁都没有,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她抱了抱肩,目光空洞,却无端端又落下泪来。
她跪坐在地上,并不想离开,心中仿佛是空的,想要看着这星空,与它共存,并与它一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