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唤醒一颗冰冷的心，这大概是季子扬这辈子面对的最大的障碍了。
他尝试过带她去旅行，可她只想坐在海边看着日出日落，什么话也不说。
他尝试带她去买很多奢侈品，别的女人大概会尖叫起来，挑挑拣拣，可她似乎没那么大兴致，只是对他的馈赠说句“谢谢”。
他尝试过找世界上最好的厨师为她做调节心情的甜品，她却只是浅尝一点，说声“好吃，谢谢”，然后就说“饱了”，要喂他吃。她还是像个被吓坏的姑娘，总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注意他的情绪，要照顾他。
他尝试过约她三杯两盏淡酒，在夜晚来袭之时，谈谈心，说说心里话。然而，一旦白昼来临，酒醒如初，他们又回到了原来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距离。
与夜晚的热情相比，他更心疼她白昼的自我封闭。
他越是这样绞尽脑汁的想要对她好，她越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唯恐他又反复，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的病情已经得到了稳定，这大概是前方传来的最安慰的信息。她听闻这个消息，阴郁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喜色，还难得地跑到院子里喂食池子里的鱼，又亲自做了一道家常面，窝了一个荷包蛋，吃了满满一碗。
吃饱了，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从前总想着减肥，少吃点少吃点。可是自从成为季子扬豢养的金丝雀，胃口成了她最难以解答的难题，体重一日消瘦一日，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为此，季子扬还责怪张妈不尽心，若不是她求情，在季家工作多年的张妈，也许就要牺牲在季子扬的暴怒之下了。
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难得坐在院子里，身边躺着毛茸茸的狗狗，看着书，拿了一本季子扬书架上的《资治通鉴》。
唐心的心情转变很快传到了季子扬的耳朵里，他丢下工作便回了家。临来的路上，还去买了一束鲜花和一条坠着四叶草的链子。
当他来到家，却怎么也捧不起鲜花，拿了几次，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最终，他将鲜花留在了车上，拿着锦盒下了车。
唐心正在看书，他走了过来。
“看什么书？”他问。
她默不作声把书皮展示给她看，那时中华书局出版的《资治通鉴》，带有注释和译文的。
“看的哪一章？”
“楚汉之争。”她淡淡地说。
“哦，我也很喜欢这一章，刘邦和项羽，你更喜欢哪一个？”他问。
“没有特别喜欢，只是很可惜。”
“怎么可惜？”
“以前特别喜欢项羽，脑海里总是出现那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为他内心中的情谊所感动，喜欢他身上悲剧英雄的调子。可是今天再看，感觉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一个失败不起的人，对不起为他自刎的虞姬，对不起为他死去的万千战士，没有忍辱负重的破釜沉舟，做不到能屈能伸，也就不配拥有万世太平！他的失败，是必然。”她合上书，轻轻谈起。就像他们之间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可以这样静静地聊聊天，没有过往与云烟。
“刚愎自用，自付深情，只是自古以来，要成就大业，便不能又妇人之仁。否则那些为自己成为万千白骨的牺牲者，又要如何能不冤屈。相比之下，刘邦的领导才能更出众，虽然出身草寇，没有项羽的骁勇善战，但最终却赢得了胜利，你知道是为什么？”他也许久不看这本书，许久没跟人谈过书里的内容。偶尔和某些爱看历史书的老总聊几句，也是浅尝辄止。
她摇摇头。
“因为他善于用人。”
“项羽这方面的确不行，疑心重。”
“刘邦曾说过：‘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会用人，比自己能冲锋陷阵要更容易坐上至高无上的位子。”
“你呢？”她忽然有了兴致。
“我嘛，你猜？”他卖起了关子。
“猜不到。”她无奈地摇摇头。她如何能猜得到他，他的一切对她都是难以猜测，难以捉摸。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不悦和悲伤。坐在这里与他谈论史书的兴致，减半。
“天时地利人和吧，也就是俗称的运气好。”
“刘邦虽然出身不好，运气却也是极好的，能遇到那么多忠心于他的人。就像你，阴晴不定，却还有人誓死追随。”她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也是这么个追随者。
“阴晴不定才能让你追随的人死心塌地，太过友好，总是不长久的。”他感叹。
就像一场虐恋，越是互相折磨，越是难以放下。因为在互相折磨的过程中，每个人都付出了比自己所能给予的更多的情感和力气，以至于最后不甘心就此转身。下属对上司的好感与反感也总是并存的，一心想着你的好的员工，上下级的分界线总是不那么敏感，总会有一个点暴露出问题的眼中。而一味的暴政，除了灭亡没有别的路。
所谓的领导者的手腕，无非是糖衣炮弹一起来。
他对她也是如此吗？
她笑了，从来都只有炮弹，哪里来的糖衣。近日他反常的举动，她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忽然拿出了锦盒，放在她手里，说声“送你”。
她打开，看到了四叶草。
他知道，她喜欢的四叶草。平平淡淡又成双成对。
“送了你那么多东西，看你也不戴。这个不管怎么样，还是戴着吧！”他仿佛是恳求，又像是要求。
她讨他欢心一般，取了下来，戴在自己脖颈上。
他为她系上。他的身体靠近她，越过她的肩膀，探到后颈为她扣上项链的扣子。那一瞬间，他们离的那么近，比夜晚的肌肤相亲还要近。这种近，是心灵上的靠近。
她又觉得一切美好起来，看他也温暖起来。同时，她内心咒骂自己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