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组办公室里，朱磊把杨子叫了过来。
“杨子，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朱磊堆起笑容，那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堆猪肉往脸颊上方抬，没有感情在笑容里。
杨子看着那副假笑，出于客气，寒喧了几句。
朱磊话锋一转：“说起来，我是班主任，所以接下去一个学期，处理学生的事情上希望你能听我的，当然我也会和你商量。”
既然要我听你的，你还和我商量什么呢？杨子心里想着，于是不作声。
“有个事情，张涛他们在实习单位和领导吵架了。你去处理下吧。”朱磊当不上领导，把杨子这个外聘教师当下属使唤，用的是近乎命令的口吻，“刚才实习单位打来电话，要班主任过去处理下。你现在去吧，反正没课。”
杨子哦了一声，倒不是对朱器言听计从。张涛那小子居然在实习单位吵架，他难道不想得到实习的学分了吗？杨子心里急的是这一点，急忙向朱磊告辞。
邓建国放下报纸疑惑地问道：“你让杨子去处理事情放心吗？他没实习管理经验。”
朱磊呵呵笑了笑：“让他从实践中学嘛。”心里盘算着：反正我就让他去处理，自己也轻松。最后如果出乱子，就是他没处理好，不出乱子，是我领导有方。”
西餐厅的办公室。办公室祝主任正喝着茶，眼前的这几个孩子则一个个板着脸， 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杨子跟随着餐厅工作人员，从大厅绕过餐厅，来到办公室。
“原来我的学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实习啊！ ”杨子心里感叹道，这里环境幽雅，因为是上午刚开门，没什么人，工作人员们安静地收拾着桌椅。
“杨子老师……”张涛等人看到杨子，站了起来。
“我姓祝，这里的办公室主任。”祝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作为餐饮业的办公室，部门职责对外主要是和相关部门、行业协会及同行联系，对内是分管文字工作及人力资源管理，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张涛等人的所作所为让他很恼火。于是他的口气有点不客气：“你是班主任吧？这些学生真是……”
“我是副班主任。”杨子回答道，然后与学生坐在一起，“有话慢慢说。”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西餐厅对实习生有一个要求， 每周写一篇实习周记，张涛交了白卷，张耀祥乱写一气。祝主任询问他们交白卷的动机，张涛一句话顶了回去：“你是坐办公室的，写东西是你的事情。我们这些做西式面点的，写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就不会在我们的实习手册里为我们写实习周记吗？”
“你看，还是他有理了？”祝主任指着张涛。
杨子拿过张耀祥的实习周记，差点笑了出来，语法错误、词语乱用。
“这还是小事。”祝主任扶了扶眼镜，“你说这实习周记不写吧，顶多也就是实习期间评价问题。可是将来总要走上社会的，总要接触到一些文字应用。前段时间餐厅考核，西点和西餐两个部门都要提交一份工作报告， 西点师傅看两个小伙子是年轻人，让他们写工作报告，这倒好，他们不愿意，说不会写。另外他们做西点的水平还是可以的，我们让他们试着写求职书，也是不会。我说你们职高语文怎么教的？”
最后一句话如同打在杨子脸上， 张涛居然还在一旁落井下石：“我们语文课都不上这些，就是古诗词、现代文阅读之类的。你让我们写，我们怎么会写呢？ 是不是，杨子老师？”
祝主任疑惑地看着杨子：“你是语文老师？”
杨子很难为情地点点头。自己来到职高， 想着反正大纲内容是什么，自己就教什么， 专注于上课形式的变化，对内容的变化没怎么多想。再说下半年要开始课改，很多公共课老师都觉得教学内容变化不大，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杨子一个人有。
可是， 张涛这次的经历不正是回答了他自己向杨子提出的“做馒头的为什么要学语文”这个问题吗？现实的答案是：目前职高的语文教学内容中，对于这些实践为主的餐饮行业而言，最关注的是应用文写作和广告宣传。广告可以由专业广告公司代写广告词，而企业内部和对外的应用文写作，虽然一般由专职文员负责，但企业的一线员工或多或少要涉及到。
杨子心里想的似平被祝主任看了出来，祝主任指了指后面的书架，里面除了餐饮管理等专业书籍外，还有应用文写作等书籍。
祝主任缓和了语气，说道：“我涉足餐饮业20 年，做办公室主任这一职位也有15 年了。我感觉随着餐饮服务行业的竞争力日益加剧，企业文化越来越受到重视，一个企业的服务创新、技术创新是让企业走出价格战泥潭的法宝。我们观察过很多一线的员工， 他们在实践中也许能发明很多新的品种，但是让他们把实际的做法整理成书面材料，却觉得无从下手。因此对于企业而言，职高生来了之后，一是解决技术人才缺乏的问题， 二是觉得他们毕竟具有高中的文化，应当可以提高职工的整体文化水平。语言文字的运用，恰恰是职工能否理解、领会、发扬企业文化的关键。”
杨子点点头，这时的他也当起学生来：“作为语文老师，我想听听祝主任您对职高语文教学的建议和意见。”对于他而言，这恰好是与张涛一起探索“职高生为什么学语文”的良机。
祝主任见杨子那么虚心，彻底消气了，想了想，然后笑道：“我也只能谈谈我个人的一些想法。首先我觉得职业高中的语文教学一定要有职业特色， 语文教学的内容可以更贴近生活和职业特点，当然我不是否认传统的好的教学内容。也就是语文教育要有‘大语文’的概念。”
为了阐述这种抽象的理论，祝主任举例道：“你看我们的菜名，中国餐饮的菜有很多好听的菜名，比如西湖醋鱼，就体现了地域特色和制作工艺特点，餐饮也是文化，学生通过学习语文从而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对于为菜取名字很有禅益。”
杨子拍拍张涛的肩膀：“记住哦，如果你以后发明好吃的蛋糕，一定要取个好听的名字。”
张涛摸摸脑袋，嘿嘿笑着。
“其次，在一定规模或规范的企业里，会要求职工写年度的工作计划、工作报告，这是对职工文字处理起码的要求：起码要能把自己的工作计划和一年的工作用书面语言来表达。这也是职工考核的一个重要依据。” 祝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为杨子倒了杯茶。
“您的意思是加强应用文写作训练？”杨子干脆拿出笔和纸来记。
祝主任点点头：“当然，还有口语表达能力，要让学生多练习说话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会说话？”张涛一听不服气了， 想想自己不太会写文章，说话都说了十多年了，你以为自己当了15 年办公室主任，就能随便说别人不会说话？
杨子拍拍张涛的肩膀，张涛看了看杨子，没再发脾气。
祝主任看了看张涛：“比如要你向顾客介绍一款新蛋糕，你怎么能打动他买？”
张涛一歪脑袋：“让他尝尝不就可以了？”
祝主任摇摇头，对杨子说道：“也许职高生动手能力强，思路也算开阔， 但是语言是一门交流的艺术， 换个角度说，如果让你试吃蛋糕，你又该如何描述它呢？如果是一个语言贫乏的人，只能说‘好吃，你尝尝看’之类普通的话。”
杨子突然想到了艾跃子的画：“对啊， 一个具有艺术鉴赏能力的人，如果觉得画很美，却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说出画美在哪里，那不是很郁闷的事吗？”
祝主任仿佛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语文说到底是人文的、工具的学科，语言是一门学会交流的艺术，所以不要局限在考试大纲上，让学生通过学语文感受人文情怀，能让学生更有文化修养；要让学生在听说读写方面的语言应用能力得到提高，只能让他们在生活中多练习。”
最终，张涛等人因杨子带头道歉而与实习单位和解。祝主任答应杨子在实践中多指导学生练习书面语言表达能力。
杨子茅塞顿开，对下半年的语文教学课改期待万分。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学校。
朱磊获知了此事，等杨子走后，摸了摸下巴。
“怎么？”邓建国问道，“你在想什么？”
朱磊回过头， 答道：“那个外聘教师能让张涛心服口服，我在想半年多来，这个班级真的变了吗？”
邓建国把书一摊：“这可不是方程式，有一定的解法就能获得答案。在学生毕业前，我看你还是提着这份心吧。”
杨子走后，张耀祥嘀咕道：“杨子老师说他是副班主任？刚才你听到了吗？”
张涛迟疑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说道：“难道那人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不安在心里蔓延开来。
“我有不样的预感。”张耀祥打碎了一只盘子，盘子粉碎的声音把张涛从思索中拉回现实， 看着收拾碎盘子的张耀祥，张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