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给我动作轻点！”杨子叫了起来，肚子还隐隐作痛。
“你也真是晦气啊， 居然遇到敲诈的了。”许冰摘下手套，“检查好了，给你配点药。”
“可不是，不过今天如果不遇到这事，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学生遇到这么困难的事。”
许冰洗完手，扔给杨子一个苹果， 然后自己先啃起来：“不过老实说，职高的学生就是让人头疼。打架、不读书什么都有，本来初中升高中， 要么就是读重点高中，再次是普通高中，至少这能通过高考读好的大学。除非成绩很差或家里经济困难，家长一般都不愿意让孩子读职高。这样一来，其实职高就是一个问题学生的集中地。”
杨于咬了一口苹果，急忙捂着嘴，刚才被打得牙齿都有点松动似的。
“我做医生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即使在职高里学生也分几种：一种是一心想学门技术早点参加工作的，自己还是想上进的，这些是轻微感胃病人，配点药，一些毛病就会治愈；一种是糊里糊涂混几年的，但也不闯祸，平庸过几年混个文凭再说，算是中度患者，心里明知还有治愈的希望， 但不知道希望有多少， 所以要下点重药；最后一种就是自暴自弃的，反正初中以来就是那么差，被那么多人看不起，到了职高索性变本加厉， 这些就是重度患者，基本治愈无望，说不定一不留神就拜拜了。”许冰把苹果啃了大半，皱着眉头，“我呸！ 坏芯子的苹果。”说完把苹果扔进垃圾桶。
杨子想了想，许冰这比喻还真毒辣啊，可是不能否认其中有相似点。
“许冰，面对中度和重度患者，你是医生，会怎么做？”杨子饶有兴趣地与许冰探讨“职高学生患者论”。
“中度的患者，作为医生的话，首先是要给予其战胜病魔的信心吧。不管下什么重药，患者心里不抱希望的话，都是没用的。”许冰拍拍手上的档案，“前段时间就有个患者，去世了，以为自己患了癌症不能治愈了， 结果呢，尸体一检查，只是良性肿瘤，切除了就没事了。”
“那对于重症患者呢？你作为医生救还是不救？”
许冰面如难色，想了想，问：“你想听实话还是套话？”
“都要听。”杨子觉得许冰成长了不少。
“说实话，重症病人是医生最不愿碰的类型，费力不讨好， 万一死了家属还说是你医生医死的。”许冰吐真言，“所以家属必须同意，我们才敢抢救，这也是为什么要家属在相关告知书上签字的原因。”
许冰拍拍另一本档案， 继续说道：“也有很多家属，觉得患者没救了，就把患者接回家，等死。这样一来等于说患者和家属都不抱希望，我们医生也乐得轻松，反正迟早是死，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
“那套话呢。”杨子随即问道，心想，你这实话虽然让人闹心，却是现实。
许冰笑了起来，拍拍杨子的肩膀：“我们是白衣天使，不论是什么样的患者，即使患者和家属不抱希望，我们只要有1 ％的希望，都要尽100％ 的努力。”
“果然是套话！”杨子笑了起来。
许冰耸耸肩，也笑了出来。“所以说，反正只要学生平稳度过三年，毕业就没你的事了，你何必那么拼命呢？ 还替学生挨了打。”许冰收敛起笑容。
杨子想了想，也收敛起笑容：“许冰啊，你说的‘职高学生患者论’，我觉得还是有点恰当的。老师就是医生，学生就是患者。这些患者进了医院就是把生的希望托付给医生， 所以你们才被叫做白衣天使。同样的，被你们评价很低的那些学生，初中面临各种困惑，到了高中，无论什么原因， 既然选择了你这所学校，不就是把自己宝贵的青春三年时间托付给你学校吗？高中是人生最宝贵、最关键的三年，对于重点高中、普通高中的学生而言，面对的是能不能在三年后考上心仪大学的问题。”
许冰皱着眉头，心想：“完了， 杨子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
“对于职高的学生而言，这三年时间，决定的是他今后怎么走人生道路的问题，而不是简单的能否考上大学的问题。”杨子脑海里想起了萧义，“抛开职高专业课不论， 这些你说的迷茫的学生，在这三年里要树立起自信，要找到自己今后想走的道路。有的学生曾经是走了弯路， 可他今后能不能走上正路，就是在这三年里靠老师的引导和他自己的努力。”
杨子向许冰笑道：“你说得对，如果一个患者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那么无论下怎样的重药，都不能治愈了。所以我们职高的老师首先要做的不是教好文化课，而是帮助学生攻克心理关。”
“符合中度患者特征的学生也许在职高里占多数。他们被重点高中、普通高中拒之门外，其实就是被关上了通往一本、二本之类好大学的门，无法通过读好的大学成为传统公认的人才而被人们认可。相对的，职高给他们打开了另一扇门：成为一线工作人员、考上高职，走不同的成才道路。‘我其实很棒’、‘这些事我也能胜任’、‘我今后要走属于自己的道路’……”杨子目光坚毅，“学校和老师要把这些观念灌输给他们。”
“那么面对属于重度患者的学生，你作为老师该怎么办呢？”许冰反问道。
杨子想起了王婷婷和她的家庭、萧义的父母和奶奶，他顿了顿，问答道：“你说的患者家属对应的就是学生的家长。教育不仅仅是学校教育，而是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互补。有的家长觉得孩子没希望了，放任自流，有的觉得反正自己也不懂，把所有教育的任务推给学校。这和你作为医生遇到的状况是多么地相像？”
许冰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也有家属不放弃希望，照顾病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无怨无悔。这样，医生和家属都尽了力，也就问心无愧了。”
杨子拍拍许冰的肩膀：“套用你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学生，作为老师，只要有1 ％的希望，就要尽100％ 的努力，把他们引导到正途上。职高三年，即使考不上大学，只是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一线员工，这些学生也是对社会有用的人。这就是我作为老师的觉悟！”
许冰哈哈大笑：“不然你们老师怎么叫默默无闻的蜡烛呢？”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临走时，许冰严肃地对杨子说了一番心里话：“你过于理想化，靠一个人是不能改变什么的。有干劲固然是好事，但要懂得保护自己，别碰得头破血流。”他耸耸肩，“比如靠我许冰一个人是不可能改变当下医患矛盾等种种医疗问题的。”
告别了许冰，杨子低着头走路，看着自己的脚在路面摆动：“我一定要保护学生，让他们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农民出租房内。
“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劫到咱义哥头上！ ”汪震吼道，“要遇到我，就废了他。”
萧义摸了模有点肿的嘴角，面无表情：“二狗子，严海呢？”
王自成干笑着回答道：“下午出去的，没说去哪里。”
这时门推开了，严悔的脸色黑得吓人。
“你小子在这里摆什么脸色？”汪震指着严海鼻子骂，“死人啦？”
严悔朝地上吐了日唾沫：“呸！ 今天还真晦气了，没借到钱。”接下去的话他没往下说。
汪晨拍了他一下后脑勺：“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咱义哥今天被打劫了！”
严海一愣，忙问详细情况，萧义把三个人的体貌特征说了下。
王自成把啤酒给其他三人满上：“瞧咱们义哥这身手，啧啧， 一挑三啊。厉害！”
严海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拿起酒碗：“喝酒喝酒！ 冲冲晦气！”
“什么晦气不晦气，老子不爱听！”汪震又拍了严海后脑勺一下。严海正喝着酒，呛到了，咳嗽了几下。
萧义看着杯子里的啤酒，突然问道：“你们最近怎么样？有没找到什么事做？”
汪震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哥几个出来不久， 还无聊着呢。义哥你呢？”
萧义一想到学校的事，露出一丝微笑：“我现在有点忙起来了呢。参加校篮球队，每周都要训练。下周学校要举办校篮球联赛呢。我最近还在学画画。”
汪震“扑哧”一声把酒喷了出来：“义哥，你还当画家啦？哎哟，我的天哪，这是我出来后遇到最好笑的事情了。”
王自成把一把花生米放在萧义面前：“义哥，你还别说，我真有点羡慕你，你现在活得挺滋润。”
萧义拿起一粒花生米：“兄弟几个也差不多找点正事儿做吧。”
汪震重重地把啤酒瓶放在桌子上：“咱可没你幸运，有个学校接收能读书。再说了，我也投这心思读书。正事儿…… 的确不能这么饥一顿饱一顿了。”
萧义起身告辞。
“咱这酒还没喝够呢。 这就走啦？”汪震拉住萧义，“陪兄弟再喝几瓶。”
萧义摇摇头：“不了， 最近忙， 而且学校训练后也挺累的。我早点回去了。”
“走走走。”汪震看萧义实在想走，挥挥手，“你小子是自己好了忘了兄弟。”
“你看你说的。”萧义知道汪震是开玩笑，拍拍他的肩膀。
汪震拿起酒杯：“义哥，你现在找到正经事做了，兄弟几个也不拦着你，知道你走正道不容易，我们兄弟几个把酒干了，今后你上你的学，哥几个也找点正事儿做做， 要有麻烦， 哥几个还是兄弟，尽管开口！”
萧义哈哈大笑，四人一饮而尽。
“你们仗着人多是吧？”萧义站了出来，把倒在地上的人挡在自己身后。
“呀，你逞英雄是吧？“为首的那个人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萧义。
“王自成偷了咱孙爷的钱。”旁边的矮个子叫嚣着。
“我没偷！” 倒在地上的王自成咳嗽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呀哈，嘴硬是吧？”被称为“孙爷”的少年一挥于，“兄弟们给我上！ ”
随着一声声惨叫，“孙爷”身边的三个人倒下了，他上下打量着萧义，“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萧义！ ”萧义双手抱胸，站在“孙爷”面前。
“在下孙健。”孙健双手作揖，呵，整一个江湖大佬的架势。
“孙爷”身边的人在孙健边上耳语几句， 孙健双手作揖，“我敬重你，这次就算了，小的们，我们走！”
“他妈的，什么说我偷东西，不过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 ”王自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萧义道谢。
“兄弟。”旁边两人走过来，“我叫汪震，这是我兄弟严海，交个朋友，大家在里边有个照应。”汪震和严海、王自成就这样在工读学校与萧义交了朋友……
——四月，春意盎然，暖风吹拂着萧义的脸，他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望着树下合影的二口之家，露出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