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走进萧义家的门，萧义的奶奶拄着拐杖，把萧义的父母叫到客厅。在杨子眼前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看到杨子呵呵笑了一下，身边的女人气质倒还可以，微胖的身材，眼睛里透出一股灵气，一看就是很聪明的人，忙不迭地给杨子倒水。
老奶奶坐下来， 眯着眼睛。
“老师，我们家萧义又闯祸啦？”萧义的父亲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多年了，每次接到老师的电话或是家访，自己都要做好接收坏消息的准备。
杨子心里揣摩着如何开口讲学校的事，突然想起没看到萧义，问道：“萧义呢？”
萧义的父亲哼了一声：“没回来。”
奶奶突然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小义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年纪大了，实在走不动了，想找也没力气去找……”
萧义的父亲对老奶奶说：“你担什么心啊，那小子死不了！”
老奶奶瞪大眼睛，用拐杖戳着地板，地板发出咚咚的响声：“他是我孙子！”
杨子心里一阵紧张，但还是没有把下午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怕老人想不开：“我今天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下情况。这个学期我当班主任，顺便把班委会改选了，萧义被选为班长。想到他家里实地看看。”
“什么？班长？”萧义的父亲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杨子重复了一句。 看来萧义没有和家里沟通学校的事情，“我提名的，结果他票数多，就当选了。”
萧义的父亲歪着嘴，看得出惊讶大于惊喜，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老师你就别开玩笑了，他能当班长？”萧义的母亲终于开了口，也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是班长啊？”老人疑惑地问杨子，看起来文化程度的确不高。
“奶奶，班长就是协助老师管理好一个班级的领导。”杨子只好说得通俗点。老人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我孙子出息了，能当领导了，呵呵。”
“他当班长？打架他能挑头，管理班级，笑话！”萧义的母亲冷笑了一声。
“闭嘴，我孙子现在是领导，他怎么不能当？当什么？哦，班长！”老人说的话让人听了又好笑又可悲，班长其实不是什么职务，更不能算什么领导，但老人却为孙子感到骄傲，悲的是这家里似乎只有老人一人对孙子充满信任，而这种信任也许仅仅是因为血缘关系，而非出自理性。
“妈，你懂什么，还是赶快休息去！ ”萧义的父亲对自己的母亲加重了语气。
“你吼什么！孙子不回家，你也不去找，当班长了你又说他。”老奶奶明显生气了，“我孙子不是你儿子吗？”
“你还是早点休息去， 我们谈孩子教育的事情，你一个老人又听不懂。”萧义的母亲也打发老人。
“你闭嘴！”老人一看这媳妇就来气，拿起拐杖指指儿媳妇，“这个家轮不到你说话。”
“你给我进去！”萧义的父亲瞪了老婆一眼，那女人瞥了老人一眼，然后自顾走进房间，狠狠地甩上门。然后在客厅的三个人都保持沉默。
“萧义爸爸，你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当了班长呢？” 杨子脑子转得飞快，“我们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说实话，这次萧义当班长，票数领先，他在班上还是有威信的。”
老人一听，又笑眯眯地坐下来，看得出她对孙子是很喜爱的。
萧义的父亲叹了口气，搓着双手，那双手是黝黑的、粗糙的，还有油污。他缓缓说道：“这孩子从小争强好胜，可气的是不在学习上和人去比， 就知道打架做大哥。老师你也知道， 初中的时候他还进了工读学校。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当班长呢？”
杨子没等老人反驳萧义父亲， 就哈哈大笑起来：“就因为他喜欢当大哥，我就让他当。管一个班级和管一群爱打架的兄弟可不一样，责任、方式都不一样。我想让他懂得约束自己，班长是要带头往好的方向努力的，不但别人要监督他，他自己在做事情时，也会想想自己是否做了坏的榜样。”
老人插嘴道：“我孙子人真的不坏。老师，他就是脾气倔，爱打架。我年纪大了，大道理又说不出，偏偏生的儿子也不会说话， 也不懂怎么管。我只好每天拜拜我们家老头子，求他保佑孙子别闯祸。”
萧义的父亲尴尬地笑笑，算是对自己母亲的话表示默认。
“奶奶，你孙子有你这么个好奶奶关心他，就很幸福了！ ”杨子觉得再多说也没意思，急匆匆地告辞。从档案和其他老师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看，萧义的母亲是后母，拉保险的人能说会道，但她根本不会去管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萧义的父亲正如今天看到的，老实巴交，不懂得如何管儿子，而且看起来已经对儿子失去了信心；家里唯一关心孙子的老人没什么文化，与孙子又不能很好地沟通。如此看来，萧义的叛逆与家庭教育的失败有很大的关系。接下去又该怎么做呢？
杨子回到家，批改起作业来。
“这群家伙啊……”杨子一边在作业本上打叉，一边看着答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经过自己一个多月的努力，这些学生渐渐有了做作业的习惯，虽然经常出错，但总比不做作业要好得多。
周六的早晨，东云中学叉开始补课。距离杨子离开东云中学也有八个月了，那时初一（ 2） 班集体抗争补课失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经过这八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沈校长上任后，对学生的学习抓得更紧了，与家长委员会协商一致后，周六补课成了常态。
“你不补习别的学校在补习，你就会输在中考的起跑线上。”在这样的观念下， 不是学生要不要学习的问题，而是学生一周花多少时间在学校学习的问题，这同样也导致了教师的加班加点。
“一周上六天班，我这样如花的年龄，都没时间找男朋友，哎！ ”刘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相对于初中升高中的压力，杨子那里的职高没多大升学压力，他今天应该放假吧？”
随着教育改革的深入，目前初中升高中也改变了以往仅凭中考成绩的选人制度，2008 年起，《市区初中学生综合素质评定办法》在初中全年级推广。当然，考试成绩仍然是最主要的评价标准， 但考得好不等于综合素质突出。
“杨子，你一直批判的唯分数论的评价体系，也许今后会改变吧。”刘霞现在已经是初二（2） 班的班主任，看着台下学生们准备着晨读，心里感慨万千，“如果晚一年，你自己试验的综合评价体系也许就能得到有关方面的认可，也许你就成为推行综合评价体系的先锋呢， 而不是现在这样……”
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 机会非常重要，即使你的理论正确，但实践的时机不对，就可能遭到阻力甚至失败，更何况是体制内的教育制度改革。这是刘霞通过杨子的经历获得的深切体会。
这时，周晨撅着嘴跑了进来。刘霞霞一看表，周晨显然是迟到了。
梁辰取笑道：“昨天晚上是不是打副本又很晚，早上起不来了啊？”
这个玩笑立即得到了大家的附和。
周晨白了一眼梁辰，很意外地什么都不说， 把书包塞进抽屉，趴在桌上。
“周晨，怎么了？”刘霞走过来，“身体不舒服的话， 老师陪你去医务室吧？”
周晨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挤出笑容：“没事了， 就是被沈校长在门口抓了个正着。”这话又惹来哄堂大笑。
刘霞没放心上，开始了晨读讲课。
“梁辰，借我5 元钱，我等下买早点。”周晨轻轻拍拍前排的梁辰。
梁辰嘀咕道：“你不是每天都带钱的吗？还每天放学买这买那的。”他把5 元钱给了周晨，“周一还我，加一元利息。”
周晨撇撇嘴：“你这叫趁火打劫放高利贷。” 嘴上这么说，飞快地把钱塞裤兜里，生怕梁辰要回去。
星巴克。江雪品着咖啡，拿出笔记本，在淘宝上找寻自己喜爱的宝贝。
“不好意思，来晚了。”杨子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见了扎着小辫子的江雪。
“迟到！罚款！”江雪指着屏幕，“这个手办该你买。”
杨子一看，是PS2 游戏《战国BASARA2》的伊达政宗的手办。
“你都染指无双割草类游戏了呀！”杨子耸耸肩，“我喜欢的是真田新村。”
“那我们一人买一个！哈！”江雪一拳捶打在杨子肩膀上。
杨子突然很严肃地看着江雪：“小雪，有件事想拜托你。我想约艾跃子出来，你有她的手机号码吗？ ”
江雪满腹狐疑地看着杨子：“找她？我和她又不熟。”
“事实上，我昨晚去了萧义家。”杨子把在萧义家看到的情况说了下，“我觉得艾跃子昨天没有表态萧义是否偷东西，剌激了萧义，他昨天没回家。”
江雪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要？”
杨子点点头：“我想和艾跃子沟通下，关于教育萧义的事情，他一直在艾跃子那里学画面，我觉得一定有原因。”
江雪撅起嘴巴：“工作工作，都是工作！爸爸在家也和我谈工作，今天是你约我的，结果还是谈工作！”
杨子挠挠头：“可是学生这样的状况，我作为班主任，心里不踏实啊。我们做教师的，很多的精力不单是要花在备课和讲课上，对于学生身心健康的成长花出的精力和心血更多。”
“哼！”江雪撇了撇嘴，“你自己周一去找她好了，何必用休息天。何况她说不定正陪着男朋友呢。人家可是美术课老师，轻松得很。萧义学画画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那种脾气的人居然会去学面画。”
杨子有点懊恼：“我让萧义当班长，连他爸爸都不相信，现在他学画画，你们很多人都说他，难道萧义就一直被你们看扁吗？人家萧义……”
“萧义萧义！ 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学生！ 不理你了！”江雪关上笔记本，“你自己找艾跃子去！ 我走了！”
杨子追了出去，江雪甩开他的手，跳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