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了书房，书房也一样地干净整洁，但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韦行云丢掉了毛巾，拧紧了眉头，下巴的线条紧成两条玄玄欲断的弧线。他的目光如猎豹一样，炯炯地搜寻着，终于落在那张硕大的乌木书桌上。他喜欢简洁有效的桌面，没有那些自作高深的繁缛摆设，桌上计算机、文件、镇纸、笔筒都有条不紊地归在自己的位置上，唯一多余的一件事物是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小眉的，他记得很清楚，是他在一个灿烂的秋日午后在院子里给小眉拍的，小眉笑得也很灿烂。
韦行云几乎是一步就冲到了书桌后面，相框中有一个小女孩站在氤氲的光雾中，笑颜灿烂，弯弯一旋美人尖，美丽的一头长卷发。但是，照片中的她绝对不是小眉，她比小眉大了那么几岁，十多岁的样子。
他熟悉她，比熟悉小眉更熟悉她，熟悉她曲曲折折的长发，熟悉她微不可见的酒窝，熟悉她微不可见的快乐。他一直将她藏在小眉的照片下面，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将她变换出来。
他的胸口闷疼，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只有她知道。
那一年，他们在天使之城洛杉矶的盖迪博物馆看到一张馆藏明信片，正面是盖迪的风景照，轻轻地一拉机关，出现的却是梵高名画《鸢尾花》。机关其实就是画面上有几道几不可见的细缝，《鸢尾花》的画面就以风琴式藏在这几道细缝里。展眉聪明，有样学样，将她和韦行云的照片也做成了这种双幅乾坤的相框，放在她自己的书桌上，在他们秘恋的岁月里，应付她自己的母亲。
但是，在某一天，她所有的照片都随着她的消失而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上，渺无音讯，遍寻不见，仿佛她只是他呵出的一口气，毫无痕迹的消失在他的世界。
她知道她用哪种法子惩罚他最是切中要害。他却喜极了这种磨折的痛感。
他回到N城，回到她的城市，不是因为这里也是他自己的故乡，也不是因为陆蓝玫的恳求，而是因为她。因为他曾在这里第一次遇见她，报复她。他有信心能够再度在此地遇见她，而让她报复他。
他无论走得多远，都喜欢坐飞机回N城。因为只有在飞机上，他才能深情地俯瞰这座城市，想象着她长发飞扬，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接受着他目光的抚摸。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书桌上这张唯一留存的照片是他偷拍的，在他全家被她的父亲逼迫开始异国漂泊之前夜。在那一夜，他用了此生最极端的方法，深刻地记住了她，也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他。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他心上来往过的女人。
韦行云胸口又是一阵闷疼，仿佛突然凭空吃了谁一记重拳。她来过，她来过，她一定来过！韦行云能感觉得到空气中她留下的微妙气息。她一定来过！
“王妈！”
楼梯上响起跌跌撞撞的声响。
韦行云轻轻地拉了相框后面的支撑架，展眉的笑颜重新消失在小眉的笑脸后。
住家保姆王妈惊慌失措地出现在书房门口：“韦先生……”
“今天都有谁进过我的书房？”韦行云冷冷地问，看着桌上的相框，手指重新蜷缩回掌心里。
王嫂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没有，小眉一直在楼下……哦，对了，有人来打扫过。”
“是谁？”
“搞卫生的李姐回老家了，我知道韦先生要回来，就临时从家政公司叫了人，是一个年轻姑娘，她做卫生的时候，我一直盯着看的……韦先生，是丢了什么东西了吗？”老保姆王妈可怜巴巴地问。
王妈算是韦宅里的老人了，已经老得并不能应付太多的体力活儿了，韦老夫人还念着王妈的好。所以韦行云回国后特地将王妈接来，算是给母亲做个伴，顺便管管家，韦宅另外聘了一个家政工。
“哦，原来只是家政工。”韦行云点点头，他的手指慢慢地松了开来，说：“没丢什么东西。我就是随便问问。”
王妈狐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