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里,幽绿色的点点冷芒如漫天的夜雪,纷纷扬扬倾洒在东院。
沈锦文顾不上研究萤火虫身上带的是什么毒粉,竟然会让人视线模糊,她只关心宁修睿此刻的情况。
于是,她赶忙抓住宁修睿的手腕,去探他的脉搏,手指碰触之处,一片惊心的冰凉,等她再去抓他的胳膊,又是滚烫如火的热。
沈锦文不由得脸色骤变,心脏猛地一阵紧缩。糟了!一冷,一热,此乃釜沸脉中“回光返照”!怎么办,这个时候让她哪里去找药!
“松开。”宁修睿避开她的目光,手微微颤抖几下,低沉的嗓音冷厉疏离,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极为逼人。
“不!”沈锦文眉心一压,火气便窜上来。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口气回应她,对她的态度更是比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更加冷漠。
宁修睿素来儒雅清润的俊脸,此刻眸光冰冷得摄人,一道凌厉的光如剑芒一般射向她,“滚,这里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沈锦文心脏似乎被什么刺中,眼眶跟着发酸,她用力揉着眼睛想努力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她觉得一定是毒粉的效力,让她生出了幻觉,不然宁修睿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
根本,就是变了一个人!
宁修睿避开她质问的眼神,手掌用力推开她的手,再次冷声道,“快滚。”
沈锦文用力的揉眼睛,可眼前还是一片混沌,视线里只剩下他模糊的轮廓。可她偏偏不吃宁修睿那一套,微翘的眼睫向上一挑,用霸王硬上弓的架势,直接跳起来反客为主的用胳膊锁住他的脖子,“宁修睿,你别忘了,是你求我帮忙的!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劳资做事就没有过半途而废的!”
“……”宁修睿一怔,眼角明显抽动两个。他犯病的时候,动武完全落了下乘。
“走啊!”沈锦文急了,顺手就把他的脑袋一拍。
“你——!”宁修睿没料到她居然又动武,还是打得他后脑勺,一张俊脸顿时刷得一黑。
沈锦文不弱反强的瞪回去,一边拖着他往院门口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冷肃道,“这毒粉太蹊跷!快走!能救一个是一个!你出去先找宁墨他们,让他们来支援!”
话毕,她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就是一记扫腿踢,继续一脸嫌弃的继续道,“看什么看!芸娘刚才也说了,今晚要找的人是我,你留下不嫌碍眼!滚滚滚!”
宁修睿条件反射的闪开,人不知不觉已经站在院门外。被她这么一闹,他眼底的红晕褪去大半,深邃的眸底渐渐恢复墨玉的颜色。
“快去叫人!”沈锦文眉心下压,脸色认真的沉声提醒道。
宁修睿心底猛地一跳,意识到什么,正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他面前的木门却嘭得一声重重关上,视线所及再无沈锦文模糊的面容,而是一片暗黑的门墙。
“蠢女人……”他嗓音有几分沙哑,修长的身影静默站在门前,修长的手指缓缓蜷起,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凌人的威压。
东院里,沈锦文心如擂鼓,面色凛然的转身去看不远处的芸娘,清声道,“现在只剩你我二人,可以继续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芸娘身姿娉婷的站在萤火雨之中,洁白的下颈微收,也不阻止他们。她一双盈盈的双眸凝望着不远处的沈锦文,眼底是一片了然的清霜,唇边无声勾起一抹苦笑,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要抓沈锦文的真正原因。
沈锦文见她未回应,眉头皱了皱,继续道,“怎么不说话了?既然你没话说,我倒是还有话要问你。方才,你逼我服毒自杀,可为什么宁师爷来了,你又要抓我走?”
芸娘心知她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等人,却是看破不说破。她缓缓收起手中的毒,看向沈锦文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怜惜,柔声道,“沈捕头应该已经猜到了答案。”
沈锦文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此时就连芸娘的人影都快晕成一团白雾,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她紧张焦急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不动声色的靠着冰冷的院墙,放慢了声音答道,“难道是因为被宁师爷发现了?所以,你不能在他面前杀我?”
芸娘将她细小的动作收入眼底,明白她已经撑不了多久,她缓步朝着沈锦文走去,声音如月色般温柔沁凉,“沈捕头可听过一个词,慧极必伤。”
“猜对了,就是猜对了!我一个粗人,别来这种文绉绉的一套!”沈锦文揉着眉心道。
她鼻翼微动,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近,心急如焚,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桀骜冷酷,“你我无冤无仇,我自问也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抓我杀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芸娘眼底有愧,没有回答她。
下一刻,她手中冷芒一闪,长剑已然再次架在沈锦文的脖子上,“沈捕头,走吧。”
沈锦文冷哼一声,“看来你们是下定决心要拿我当人质了。不过,我丑话说前面,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个宁修睿和我根本就是冤家对头,他才不会为了我以身犯险。你们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
“沈捕头,你等的人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不需要继续费心拖延时间,既然你已经放弃圣药,此时便只能跟我走。”芸娘淡淡苦笑,手腕微动,泛着冷芒的长剑便在沈锦文白皙的颈脖上刺出一道血痕。
沈锦文颈部火辣辣的刺痛令她眼前的景象更加混沌模糊,她此时几乎失去全部视觉,只能凭借嗅觉听觉触觉去感知。心乱如麻——
该死的莫乘风这个时候死哪里去了!要是有他在,哪怕芸娘的剑法再高,她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丫丫的,等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这个不靠谱的算账。
“走。”芸娘在她后背用力推一把。
沈锦文身子一个踉跄,连迈两步才站稳。她不由得暗叹芸娘的武功比她猜测的更高深,眉梢上染上一层冰霜,暗影笼罩,难不成就只能束手就擒?
她来不及多想,却意外的听见开门的声音,沈锦文猛地意识到,芸娘竟然把她带到了东院的房屋里。
“下去。”芸娘命令道。
沈锦文心头一惊,顿时意识到东院作为阵眼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密道!
是了!密道!就如同温忠在醉红楼里所建的密道一样!
芸娘既然是温忠的人,那么这里有密道也不奇怪!所以云巧那日才会留守在这里,其实当时她是准备从这里离开的!
砰——!
沈锦文后背遭受重击,一只脚还没完全迈出去,脚下便瞬间一空,整个人重重的跌落在冰凉湿润的密道里。
沈锦文顾不得屁股被摔得发痛,她心脏重重往下沉,懊恼不已。她怎会如此大意,居然没有料想到去检查房间里是否有地道。可惜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连同她最后的侥幸等宁修睿他们的希望也彻底破灭。如果芸娘带着她从院外走,不管是马车,还是步行,宁修睿他们总能有办法追查到痕迹赶上来。可是沈锦文万万想不到,芸娘此时居然要带着她走东院房间里的密道。
这下子,是真完了!
“沈捕头,我牵着你走。”芸娘柔声道。她吹亮准备好的火折子,从密道的地上拿起准备好的麻绳,利落的将沈锦文结结实实的绑起来。而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她将密道的入口重新封好。
沈锦文哭笑不得,明白她说的牵着,竟然是用麻绳绑住她牵着麻绳走。
她当捕头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温柔的凶犯,如果不是她真做了人质,真的无法想象芸娘这样温柔的女子竟然会是杀人凶手。
“芸娘,你要带我去哪里?”沈锦文道。她此时看不见,又动不了,几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多去索取有用的线索。
芸娘温柔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沈锦文眨眨眼睛,看不见她的表情,心底着急。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顿时又有了个主意,道,“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芸娘脚步不停,似乎已经习惯她的喋喋不休,继续往前走。
沈锦文眉梢微挑,桃花眼中便晕开一抹俊逸潇洒,“芸娘,你这样绑我离开,可是看上了我,想绑我回去圆房?”
“其实,芸娘你的心意直接告诉我便是,真的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我也愿意跟你走。”
芸娘秀美的面容憋红一片,“你莫要胡说八道。”
“那我明白了!你钟意的人是宁师爷?难不成你是他的老相好,却被他忘了?”沈锦文趁热打铁继续问道,“所以你才问他可否还记得云娘是谁?”
芸娘脸上的红晕全然褪去,顷刻只剩下一片冷肃冰寒的苍白,她一字一顿的道,“他的云娘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