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日头火辣辣的照射在四方院,小厨房里的烟雾此时已渐渐散去。
沈锦文灰头土脸的从窗里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灵动的桃花眼滴溜溜的看向最近的一个黑衣护卫,出声喊道,“你!对!就是你!快过来一下!”
黑衣护卫毫不犹豫的身子一震,无比恭敬的飞快冲到窗子边,“沈爷,请问有何吩咐?”
沈爷?
沈锦文飘飘然的眼睛一眯,嘴角便甜丝丝的朝两边翘起来。不错,是个有眼见的,她喜欢这个称呼。
她煞有介事的轻咳一声,伸手招呼他靠得更近,而后如此这般的开始吩咐。
黑衣护卫不敢耽误,即刻附身上前,一一听候指示。
半个时辰后,日光越发炙热,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黑衣护卫两手并用的端了一个食盒朝东院堂屋里走,可却发现门打不开。
“爷,属下来送药。”黑衣护卫背后的衣衫已经被汗浸透,额头上晶亮的汗珠顺着脖梗往下淌。
“什么药?谁让你来的?你到底是谁?”门内,尤捕头犹如受惊的惊弓之鸟,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宁修睿眉梢微抬,儒雅的面容上是了然的神色,他沉声道,“他是我的人,无须担心。”
话毕,他起身开门。
尤捕头的国字脸紧张得煞白,魁梧的脊梁如虾一般弓起,不安至极。
黑衣护卫走进屋,吃力得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又极其为难的朝宁修睿跪下道,“爷,属下斗胆,还有一事。”
宁修睿看向他,平静道,“且说。”
黑衣护卫犹豫再三,最后极其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摊开道,“沈捕头说了……给尤捕头的药得五两银子……”
宁修睿狭长的眸若有所思的眯了眯,只试探性的看向尤捕头,并没有接话。
“……”尤捕头愣了一下,而后苍白的脸瞬间回了血。他气冲冲的踹了床架子一脚,啐道,“五两银子?!这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枉他也是衙门中人,我都成了这个样子,他居然还有脸这个时候找我要钱!他娘的,到底还是不是人?!”
宁修睿唇角微勾,安慰道,“尤捕头莫急,这五两银子,我来出便是。”
尤捕头火上三肝,还想继续骂娘。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地上的黑衣护卫忽然起身,趁着尤捕头大口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直接对准尤捕头的嘴灌了下去。
“唔……!”尤捕头震惊的傻眼,咕咚两声就稀里糊涂的把药吞了下去。
“……”宁修睿好奇的挑了挑眉。
黑衣护卫连忙重新跪在宁修睿跟前,连叩了三个响头,连连告罪,“爷,属下冒犯尤捕头罪该万死!”
“妈的!沈捕头到底想干什么?你给我喂的是什么鬼东西!这么苦!”尤捕头口内苦涩无比,一股子怪味在嘴里呛得他险些流眼泪。
黑衣护卫有些为难,可还是答道,“是癞头汁。”
“什么?”尤捕头没听懂。
黑衣护卫苦了脸,答,“就是癞蛤蟆的——”
尤捕头险些没吐出来,怒发冲冠就要从木床上跳下来杀人。
“尤捕头稍安勿躁。”宁修睿的墨玉眸更深几分,示意尤捕头先安静,他转身看向黑衣护卫,沉吟道,“是沈捕头吩咐你这样做的?”
黑衣护卫不敢隐瞒,点头如捣蒜,“是。沈捕头吩咐,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就必须把药给尤捕头灌下去。”
“第一,尤捕头的脸色发红的时候。”
“第二,就是爷答应给五两银子的时候。”
“原来如此。”宁修睿揉了揉眉心,忍不住有些想笑。看来第二个条件才是必要条件,恐怕若是他不应下付药钱,尤捕头就算气得发疯,也无药可喝。
他顿了片刻,问道,“那她可说过,为何要喂此等东西给尤捕头?”
黑衣护卫恭敬抬头,“以毒攻毒。沈捕头说她还未能完全调制出化解【醉生梦死】的解药,但是喝了癞头汁却能防止再次中招。”
宁修睿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她的意思是,我也要喝?”
黑衣护卫点头,起身揭开食盒,端出一坛满满当当瓦罐推到宁修睿面前,“爷,这才是您的份。沈捕头再三叮嘱过,您这份她特意加重了药效,看在情分上折上折,最后要一百两现银。”
宁修睿的脸色有些难看。
旁边的尤捕头却是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不管怎么样,他才喝一口,宁修睿可是要喝一坛子的癞头汁,怎么想都是他比较惨。
“她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买下来喝?”宁修睿眼神冷锐,俊脸上一片傲然的冷肃。
黑衣护卫背脊一凉,战战兢兢的答,“沈捕头道,这个贵就贵在,量足味好。”
话音才落,尤捕头便大笑起来,“癞蛤蟆汁怎么味道好?!分量倒是很实诚,这得抓多少只癞蛤蟆,哈哈哈哈哈!”
宁修睿冷锐的眸光扫他一样,不言不语之际,强硬的气场便凌人压迫下来。尤捕头顿时噤声,脸色发白的赶快扭过头不敢再看。
“你为何要听她命令?”宁修睿冷冷问道。
黑衣护卫心脏一惊,双鬓的冷汗簌簌往下掉,他欲哭无泪道,“爷……是您说,不管沈捕头有何吩咐,都需要照做……”
这回,旁边的尤捕头不敢笑出声,却憋着笑发出咕咕的笑声,木床都跟着吱呀的晃。
宁修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脸色黑了又黑,“她为何不自己来?”
黑衣护卫有种死得不能再死的绝望,“沈捕头说,她要去多抓点蛤蟆回来用——”
“够了。”宁修睿甩袖离开。
黑衣护卫一脸欲哭无泪,完了,这回两边都得罪死了。
就在他无比绝望之际,忽然头顶传来宁修睿平静冰冷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护卫吓得险些摔倒在地,“属下名叫宁夏。”
宁修睿扫他一眼,也不再说话,径直离开。
黑衣护卫脸色煞白如纸,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宁修睿四下找了沈锦文一圈,最后在马车旁找到她。
四方院的门口,三个黑衣护卫正将备用的物什陆续朝一辆乌漆马车上搬运。沈锦文兴致勃勃的前前后后的跟着跑,偶尔还会帮忙拎点东西。
宁修睿眉梢上挑,墨玉眸落在她唇红齿白之间的那一根纤长的芦苇草上,有一瞬的发怔。鬼使神差的,他问道,“咬芦苇做什么?”
沈锦文见他来了,即刻从马车上潇洒的跳下来。她大咧咧的眯起桃花眼,邪魅一笑,“嘿!姑娘们喜欢。”
宁修睿没说话,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结结实实的令沈锦文的心一颤,她定定心神道,“药你喝了没?”
宁修睿皱眉,依旧不说话。
沈锦文眨眨眼睛,“你该不会是没喝吧!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熬了好几个时辰的!”
宁修睿低头睨她一眼,从容的拿出一张银票,淡淡道,“是为了一百两银子?”
沈锦文漂亮的桃花眼都放了光,强忍住没伸手去抓银票,“不,不,不,是为了你的身子。”
宁修睿眯起狭长的墨玉眸,一脸的不信任,“说实话。”
“嘿!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难不成送药的人没跟你说清楚,你这份药我可是专门调制,加量加料的!”沈锦文也恼了,说话间便习惯性的去撸袖子,摆出干架的姿势。
宁修睿眉头抽动一下,冷声道,“癞头汁,就不必了吧。我早告诉过你,温忠用的毒也好,芸娘用的毒也好,对我全部无效,你不必再费心熬药。”
沈锦文不服,气冲冲的拉住他衣袖理论道,“你那坛可是药,不是癞头汁,是我多加了五毒骨粉调理你体质的药!光成本就差不多一百两,我等于是不赚钱,你怎的还想赖账!”
宁修睿听到此处,脸色稍缓,“五毒骨粉?”
沈锦文解释道,“阴盛阳衰,你体质至寒至阴,可用至阳五毒调和。这药性虽猛,可此去龙脊山险象环生,只能放手一搏,不能等你到时再次病发,我们可就真只能任人宰割了!”
宁修睿沉默片刻,忽而拉起她的手。
沈锦文的脸颊一红,手便想往回抽,“你——要做什么?”
宁修睿温和而坚定的将一百两的银票放在她手心,郑重道,“药,我喝。”
沈锦文眉梢一弯,漂亮的脸上便露出释然的笑意,下一刻便是一巴掌朝他的背脊拍下去,赞道,“孺子可教也!”
“咳!”宁修睿被这一击伤的不轻,却见沈锦文没事儿人一样无比雀跃的蹦蹦跳跳朝西院走去。
“你去哪里?”宁修睿沙着嗓子问。
沈锦文心情极好的回眸一笑,朝他挤挤眼,“不告诉你。”
“……”宁修睿看得又气又好笑,一时间也未继续追问。她做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永远的出人意料。
西院,沈锦文拿着银票,脸色却是凝重下来。
她表情认真的推门进屋,郑重的站在床边,将银子以及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全部都拿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莫乘风的上衣里。
“莫兄,若我此次无法回来,这些银子就当是我的补偿。”沈锦文愧疚的低着头道,“不过,你不能全用了……留点给醉红楼的醉琴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