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真的还来得及吗？”云巧巴掌大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沈锦文，豆大的泪水里是孩童最纯粹诚挚的期盼，“真的只要我开心了，我娘亲就会……真的开心吗？”
沈锦文用力点头，温柔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是。你娘亲有她的执着，可是你也应该有你的选择，你不是任何人的杀人工具，你值得有选择的机会。”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风雨敲打窗棂的响动，云巧怔怔的流泪，也不说话。
“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娘亲要杀那些人？”云巧低声道。
沈锦文心下一沉，她承认是芸娘做的了。她眼神复杂的看向云巧，道，“今晚我寻到的那四张佛偈，应该就是答案。”
云巧有些吃惊的看向她，“姐姐，四张佛偈你全部找到了？”
沈锦文苦笑点头，算是默认。
云巧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敬佩，“姐姐，你真的好聪明。这么多年，只有你查出到这一步。”
沈锦文心头越发苦，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夸奖。
云巧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看向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她努力解释道，“姐姐，其实娘亲是有苦衷的，她有她的使命，可是她真的是好人，她从不杀无辜的人。”
说到这里，云巧似乎想到什么，泪眼婆娑的眼底闪过一丝噬血之色，咬牙道，“她杀的人都该死！”
“她是为我们这些孤儿还有那些被害死的孩子报仇，如果没有她，我或许早就被亲生父母卖掉，现在被人糟蹋得连命都没有了。是娘亲救了我，她还救了很多很多像我一样遭遇的孩子。”
“还有云善，当初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险些被他的继母活活掐死，是娘亲把他从那恶女人的手上救活的。娘亲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沈锦文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如刀绞，想起宁修睿说过的话，芸娘很有可能是温忠的人。
所以，云巧口中芸娘的使命，应该是为了执行温忠的命令，为了让宁修睿恢复记忆，所以必须要用规定的方式杀人的秘密。
她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心头便越发堵得厉害，她理解云巧口中芸娘的苦衷，可是也无比清醒的明白不管芸娘因为什么原因杀人，杀人这件事都是无法令人原谅的罪行。
而云巧作为芸娘的帮手，她的下场……
沈锦文不敢继续深想，只盼着能让云巧说出尤捕头的下落，让她能够将功赎罪，有条活路。
毕竟她年纪那么小，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沈锦文心急如焚，控制着情绪，努力平静的问道，“云巧，之前的事情暂时不要提了。你能够告诉我尤捕头在哪里吗？我知道，你身上写了一半的佛偈就是给他的。”
云巧如遭雷击，吃惊得睁大了眼睛，紧张的握住衣袖，问道，“那张佛偈，你发现了？！”
沈锦文点点头，手掌翻动在她毁掉佛偈之前抢先一步，从她衣袖里抽出一张只写了一个【戒丨】的佛偈。她叹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张佛偈上应该写的是佛教五毒里最后的一个【戒慢】。”
“你——你怎么知道上面要写什么的？！”云巧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
沈锦文怜惜的摸摸她的头，缓缓道，“因为你娘亲不识字，她对佛理的认识应该是从不同的地方零零碎碎听来的，而其中对于佛理的认知，其实是有误差的。比如这个【戒慢】，她以为这是给尤捕头办事拖拉的罪名。可实际上【戒慢】的意思是慢就是傲慢，是指自己内心高举，看不起别人，称为慢。”
“所以，你娘亲认定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对的。云巧，你还有机会弥补错误，没有时间了，你快告诉我尤捕头在哪里？”
云巧陷入挣扎中，她捏紧了袖子，眼睛里的泪珠儿打着转。
沈锦文趁热打铁，目光炙热的继续道，“你娘亲怪尤捕头这些年没有惩治那些对孤儿们下手的恶人，可是这样的罪过不该致死啊。而且尤捕头对你娘亲一向照顾有加，在客栈的时候，他还维护过你们，你都还记得吗？”
云巧垂眸，泪水尽数滑落，“姐姐，你说的对。尤捕头他，罪不至死。”
沈锦文点头，激动的握住她的双肩，“是的！”
此时，云巧素白的脸，越发的苍白，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水中倒影，“姐姐你靠近些，我把秘密告诉你。”
沈锦文心头微动，缓缓靠过去。
云巧踮起脚尖，抬起下巴，鼻尖快要贴到她耳朵的时候，忽然变了方向，侧了角度，把唇印在沈锦文的侧脸上。
“……！”沈锦文清晰的感觉到脸颊上有温柔的触感滑过，不由得惊得怔住。
“姐姐，你要是男子就好了，我长大一定嫁给你。”云巧清清甜甜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她咬破口中早已备好的毒药，眼睛弯弯露出一个格外美丽的笑。暗红的血，便顺着她素白小巧的脸庞滑落。
“云巧！”沈锦文大惊失色，急得心乱如麻，脑子一片空白。她慌乱的一把抱住云巧，拼命想让她把口中的毒吐出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宁修睿收起黑色的伞，将滴水的伞立在门口。他缓缓抬头看向房梁上的沈锦文，沉声道，“没用的，芸娘用的和温忠自尽时用的是同一种毒。”
房梁上，沈锦文脸色苍白，朦胧的翦眸里写满了痛苦，毫无血色的唇紧紧地咬着，“不！她刚刚还跟我在说话！她还有救！芸娘那里一定有解药！”
话毕，她就抱着已经失去重量的云巧跳下房梁就要冲出去找解药。
“沈锦文，你站住！”宁修睿被她眼底的血丝刺痛，伸出长臂挡住她的去路。
沈锦文浑身冰冷的僵在原地，眼泪溢满了眼眶，怀中的云巧已经没有了呼吸。
火折子最后一丝依稀的火光照亮宁修睿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住颤抖的沈锦文，磁性的嗓音沙哑无比，“来不及了，她已经死了。”
隐忍许久的滚烫的泪，倏地从沈锦文的脸上滑落，她嗓子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心里一直反复回荡着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云巧会选择这样死去，为什么要死这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芸娘要这样做，为什么那些人要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去给宁修睿恢复记忆，为什么？！
宁修睿似是能读懂她心底最深处的呐喊，他墨色的眸透出几分寂静孤绝的情绪，他不容拒绝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甚至抱得她感觉到了痛。
他喉结滑动几下，哑声道，“我也想知道答案。”
沈锦文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用力的挣开他的怀抱，直直的盯向他，问道，“尤捕头呢？你为什么没有去找他？”
宁修睿怀中一空，心口仿佛也跟着空了一块。他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退后一步，让她能看到门外的情况。
沈锦文抬头望去，只见莫乘风正架着浑身是血的尤捕头站在对面的屋檐下。
“你们找到尤捕头了！他还活着！”沈锦文惊喜万分的叫道，心头沉甸甸的悲痛瞬间缓解许多。太好了！太好了！救回来一个！
她激动的就想要冲进暴雨里，忽然想到什么猛地顿住脚，一张俊秀的面庞骤然变色，转身看向地面似是在寻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在这里。”宁修睿淡淡道，弯腰将地上束发的玉带捡起来，递给她。
沈锦文的心头一颤，砰砰砰的心跳快跳出胸膛，她看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抓了玉带胡乱匆忙赶紧把头发挽起来，跟着便逃一般的离开。
她狂奔到屋檐下，站定时，已经决意把方才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甩在脑后，第一时间去检查尤捕头的伤势。
“沈兄，多亏你拖住了云巧，所以我们才能在芸娘动手之前找到尤捕头，只是还是让芸娘逃了。”莫乘风无比惋惜的叹气道，“沈兄，你不知道当时情形有多危险，可惜啊！可惜！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能活捉了芸娘！”
此刻沈锦文已经检查完尤捕头的伤势，他虽然看起来浑身是血，可大多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要害。真正让沈锦文松口气的是，银针扎入手臂，拔出的时候仍旧是银针的本来色泽，并没有呈现出中毒的黑色。这就说明，芸娘还没有来得及下毒。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详细点。”沈锦文殷切的看向莫乘风，她心底太清楚要抢在芸娘动手之前救下活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莫乘风脸色微变，再次重重叹口气，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指向雨中撑伞而立的宁修睿道，“你还是问他吧。是他先发现的。”
沈锦文抬头，只见宁修睿抱着云巧缓步朝他们走来，云巧的眼睛此时已经合上，周身裹着宁修睿的月白锦衣，而宁修睿只穿了单薄的一件中衣。
她心脏一紧，五感杂陈，觉得方才她对宁修睿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好，她不应该因为难过迁怒于他。
沈锦文心里越想越愧疚，尤其是想到她和云巧不过才数面之缘，见到云巧在眼前死去，她的心都快被悲痛捏碎了，可宁修睿一直被人攻击，甚至青梅竹马的沈般若惨死了那么多年后，头颅还被人从坟地里挖出来，那该是多么刺骨的痛？
宁修睿，才是最大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