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星河方才隐没入云海当中。斩妖台方圆几里都笼着一层黯淡的光芒，天幽暗，云微亮，由于刚执刑不久，这里还有一丝肃穆的杀气，伏魔刀的煞气远远地传过来，让人心里发寒。
我一路朝着斩妖台的方向疾行，真的快要接近那处的时候，步子却又忍不住慢了下来，犹犹豫豫地不敢向前。
要是这次敖清没骗我的话，华遥仙君就应该在前方不远处，我离那里越来越近，就不免心里发慌。一来红鸾被抓多少有敖清的责任，而我又被他拉去当了帮凶，华遥难免心存芥蒂，二来他现在一定正伤心欲绝，我又不会安慰别人，万一我再次弄巧成拙，那他大概会恨死我的吧……
我这么想着，就远远地望见斩妖台那边果然有个孑然的身影。
他静静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多久未曾动过，一袭白衣在斩妖台凛冽的风中鼓荡。
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我就又一次心软到不会思考了。
我可能并不能让他好过多少，我心里想，但是，我决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站着。
我还是朝着他走过去。保险起见，我撕了一截袖子蒙住半张脸，决定，如果我干了蠢事的话，就假装我是九真宫的翠花好了。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身上清淡的味道顺着风拂在我脸上，一如百年前的那个夜晚。
“华遥仙君。”我捏了捏拳头，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背影没有动作，似是已经被寒风冻成了一块冰。
过了半晌，我才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地被风带了过来：
“也好，”那边怆然地笑了一声，道，“这样也好。”
我不知如何接话，他便又像是反来宽解我一般，喃喃道：“晚晚她向来爱自在，天牢如何是她待的地方？那般被囚禁着，还不如……不如就这样归去，这世上的苦行，也就到头了。”
我想即便华遥转过身来，教我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也抵不过这么一句话对我的震动。
寸心难承哀如许，怎敢悲，怎能怒。
自欺欺人也好，总归要将这漫长年岁过下去。
我不清楚他们曾经一同经历过什么，也曾骗自己说华遥与她只是一段普通的仙凡孽缘，平白开始，寻常结束。可就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就算这个叫晚晚的女子已死，也是死在了他心里，她深深地在他心中埋下去，还要化成一个永世难平的碑，将他的全部都打上封印。
这样……那我还有什么希望？我垂下了眼，沮丧得没话说了。
“琼栀，你放心回去罢，还怕我会殉情而去不成？”华遥又这样强作轻松说了一句。
我这才知道他是把我当成了他宫中的近侍，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在原地斟酌着措辞，心想说不定在这种悲痛的时刻，我能做点什么让他好受一点，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估计是我思考的时间太长，华遥也感到了异样，转过了身来。
我一惊之下差点扭头就跑。幸好我的反应比较慢，在做出跑的动作之前首先呆在了原地，茫茫然地看向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
然后我便没有逃脱的可能了。
华遥看见我，先是微愕睁了睁眼，在我以为他要平静下来问我身份，好让我承认自己是翠花的时候，他却愈加惊讶，方才的神色僵在脸上，只眼睛微微亮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眉心。
是不是敖清那混蛋对我做了什么？！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气氛就这么凝固了有足足半柱香的时辰，其间华遥的神色由惊讶到微微喜悦再到恍惚，这般疯疯癫癫几乎让我确认敖清的罪行。在我快要拟好与敖清同归于尽的计划之时，他却又将一切情绪敛入了眸底。
“原来不是琼栀。”华遥垂眸说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生死有命，你不要难过！”我这时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连声儿地将能想到的话都抖了出来，“事情已经发生，再追悔不如向前看，反正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什么事都得忘，大不了十几二十年，百来年，千八百年……总之，你不要难过！”
说完之后，连自己都觉得蠢得不行。
正当我庆幸自己蒙了面的时候，却听那边无奈的一笑，声音分不出是温柔还是无力：“就为了说这个么？”
他见我似乎受惊的模样，便如同上次一般安抚地伸手揉在我发顶：“那夜是我的错，贸然出手，没伤到你罢？”
“没有！”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本来也是，他抚着我头顶问这话的这一刻，所有委屈瞬时烟消云散，只觉得值得。
“是我唐突，却来不及登门致歉，”依旧是无力的语气，“改日，我亲自去向你赔罪。”
我本来不想给他添麻烦，可一想到能再见到他，就一点拒绝的力气也没有，几乎是立即点了头。
“伤着了脸？”他这时伸手来揭我的面纱。我这才想起我还蒙着面，且这个行为除了让我更蠢之外没有起到其它任何作用。
“没、没有。”我猛地后退了一步，大张着眼看他片刻，方发觉自己脸已烧得滚烫。
眼见华遥露出不解的神色，我有些慌乱地说道：“那、那你记得要来……不，有空的话……不是，算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些断续的蠢话说完之后，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了三步又想起什么，我手脚不协调地转过身去朝他说：“我叫翠湘，不，洛花，不，我叫洛、洛湘，洛湘！”
说罢，也不管他的反应如何，就捂着脸飞速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