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昆仑山下着小雪，女丑在山顶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水潭边与大螃蟹告别。
大螃蟹浮出水面，顶着乌青的蟹壳一边吐泡泡一边说着人话：“你要走，我也没办法拦你。但是你考虑清楚了吗？你自己去哪儿都没关系，没人管着你，但你要带猰貐走，就是带了个祸害在身边。”
女丑抛下一块兔肉，说道：“考虑清楚了。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大螃蟹吃着兔肉，形同嚼蜡，闷闷吃了几口，又道：“原本还指望着你带我出去玩玩儿，你算算，你多少年没有带我出过着昆仑山了。你才认识那丑八怪多少天就要带他出去浪。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说好的我才是你最重要的那只蟹呢？”
女丑冲着大螃蟹招招手，它不甘不愿地游到岸边，任她抚摸了好一会儿，郁闷的心情才舒坦了些。
“我做了一些错事，想要弥补他。你放心，你永远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小螃蟹，你乖乖的，等我得空回来接你去南海玩。你之前不是一直念着想去峨眉山吗，去那儿也行，反正我们俩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拿一百年来玩总能够弥补你了吧。”
大螃蟹转动着眼珠子，终于笑了：“那你早去早回，能把那丑八怪丢了最好，别带回来碍着我的眼。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好吃的，昆仑山的飞禽走兽真是吃腻了。”
她拍拍它的蟹壳：“好，一言为定。”
大螃蟹傲娇地冷哼，抬起蟹钳，与女丑击掌为盟，头也不回地沉入了水潭。
水潭缓缓结起薄冰，雪越下越大，女丑在潭边坐了很久，猰貐给她披了一件外套，两人相视一笑。
今天是人间的大年三十，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街边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舞狮的队伍穿梭在大街小巷，整个人间热闹非凡。
人们穿着红衣，戴着各种神祇的面具，载歌载舞地驱逐怪兽——年。“年”被喜庆的人们逼得步步退后，小孩子吃着糖葫芦和糖儿哈哈大笑。
人间飞着细雪，美得像一幅画。猰貐很少来凡间走动，看什么都新鲜，问这问那，还买了一串糖葫芦吃，被酸得龇牙咧嘴。两人裹着厚披风，风帽把两人的模样遮得严严实实，早已藏起的仙气让他们与街头的男女并无两样。女丑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像大人带着好奇的小孩，耐心地牵着他的手，仔细解释着那些有趣的风俗习惯。
女丑正在给他说灯谜的由来，一抬头就发现猰貐傻笑着看着她。
“看什么？”她翻了个大白眼。
“你好看。”猰貐露出傻笑，“你和那些女神仙一点都不同，她们都特别的端庄温柔，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你活得特别接地气，什么都懂，真好。”
“你是在说我像人间的村妇吗？”女丑掀下风帽，望着漫天的飞雪，深吸了一口寒气。
不知为何，她特别喜欢人间的烟火气，每年都会下山玩玩儿，这里的空气和仙山比起来其实很浑浊，但正因为那浑浊才特别的有意思。
“我喜欢你是村妇。”他也掀下风帽，用披风把女丑裹在怀里，两人亲昵的模样与凡间的夫妇并无二致。
宿在客栈时，猰貐与女丑谎称是夫妇，老板开了一间上好的屋子，因为过新年的缘故，整个床铺全是红红火火。
猰貐有些累，很快就和衣睡了过去，女丑小憩片刻后，突然被一道目光射醒。
她惊觉地睁开双眼，怪脸近在咫尺，冲她狞笑：“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把他带走了，不怕天帝要了你的命？”
女丑冷冷一笑，翻身坐起：“我早就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她披上外套，推开窗户透气，雪花瞬间就飞了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从来没有这样羡慕过凡人，以前总是觉得他们很可怜，如蝼蚁一般短暂的生命， 还要一辈子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但是现在我好羡慕他们，一对对的夫妇带着孩子嬉戏玩乐，一家人相亲相爱地过新年。突然觉得哪怕是短暂的几十年，也可以过得很快乐。大概是因为那短暂，所以幸福才会格外地珍惜。”猰貐用披风裹着她，两人看着逐渐安静的街头，人们缓缓散去，欢歌笑语还在街头回荡。
女丑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其实最可怜的是我们，我们不仅过得无聊无趣，还得守一大堆清规戒律。更可怕的是，我们还有无尽漫长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