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一觉睡到天亮,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却不料在自己的头发中找到了一片花瓣,领口还隐隐嗅得到漂亮姐姐身上的香水味。司空以“听说”的口吻告诉了家中的佣人阿姨,阿姨果然添油加醋地报告了主人,下午一具小尸骸就在花坛下挖了出来。整个暑假,司空每天都坐在路边期待再次遇上那个姐姐,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再也没有碰到过她。
暑假结束后,一家三口在回城的高速路上出了连环车祸,只有司空活了下来,前方货车上倾泻而下的钢钎活生生把前排的父母钉得无法动弹,痛了足足十多分钟才断气。司空痛不欲生,看着痛得不住颤抖的父母根本无能为力,围观的人群谁也不敢移动他们,从头到尾司空都跪在后面,一手握着父亲一手握着母亲,一边强忍着泪水一边安慰:“妈妈,爸爸,你们再坚持一下,救护车很快就要到了……不能闭眼,不可以睡觉,慢慢呼吸不要激动,听说我……会好的,妈,再忍一下,你的生日就要到了,我跟着厨师叔叔学做了你最爱的酒酿鸭子和醉虾,等我们回家了,我天天做给你吃……爸,我会打高尔夫了,以后周末我天天陪你玩……我很快就可以长大了,读书一点都不费劲,我再跳几年级就可以上大学了……”
养父母平静地抚摸着司空冰凉的手心,嘴角带着笑意,但血沫却不断从口中溢出。脖子、胸腔、小腹中的钢钎已经让他们只有喘息的力气,疼痛像有万千蚂蚁啃噬着身心,却不知道这种痛苦何时才会结束。
远远地,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从一串车辆中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他走到司空家的车前,安静地等待着。
司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大吼起来:“滚开!不要过来!”
“我是来带走他们的。”无常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我的爸妈是好人,你不能带走他们!”司空死死拽着养父母的手,眼角的泪水无力滑落,小小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撑着黑伞的恐怖男人是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是踏着死亡而来的。
无常的黑伞飘荡在半空中,他指着司空,声音低沉:“死亡的邀请函并不会因为他们是好人就停止发放。原本他们的寿命一个可以活到七十五岁,一个可以活到八十二岁。但是因为你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所以今天我要带走他们了。”
“你骗人!”司空终于发出了孩子气的呐喊。
“命运多舛的人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你就像一个行走的诅咒,所到之处皆是灾难。”无常的手突然伸长穿过碎裂的玻璃窗指向了司空的眉心,“你的不幸,就在这里。”
司空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在他的触碰下竟然不能动弹了,冰凉的指尖像一根针刺进了脑海中,疼得他瞬间叫了起来。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司空转动着眼珠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但下一刻,养父母猛地颤抖了几下停止了呼吸,拽住他的两只手先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妈妈!爸爸!”司空爆发出绝望的呐喊。
“你看,这就是命运。”无常看着尚有余温的身体中走出来了两个灰黑色的影子,他拘走了二人的魂魄,临走前对司空说道,“不用害怕,也别愤怒,我们会常常见面的。”
无常离开时,身后跟了长长一串黑影,那是当日车祸的死亡人数。
司空继承了养父母的遗产,再度回到了孤儿院,解决了孤儿院的资金问题,成立了专门的基金供孤儿们接受教育。林妈妈轻轻拥抱了他,在他背上拍了拍,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说,他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平静。
一年后,中年妇女林素珍来到了孤儿院请求领养孩子,她见到司空的第一眼就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如果她的孩子没有死,也像司空一样大了,偏偏司空与儿子长得特别像。司空拒绝了她的领养要求,他记得那个怪脸人的话,自己是行走的诅咒,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林素珍却完全不怕,她说自己刚结婚两年孩子才出生,她那天晚上见鬼了一样突然特别想吃红糖汤圆,老公去对街的超市买被过马路时被醉酒的司机当场撞死。五年后母子俩在路边散步,建筑工地上突然就坠下来一块砖,儿子正好蹲下想要给妈妈系鞋带……当场被砸死了。
“算命的人说我就是个克夫克子的命,我不想害别人,但是那个算命的胖子说这家孤儿院有个命硬的孩子,我们很有缘分……原来胖子没有骗我。”林素珍喜极而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不想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我想我的儿子,林妈妈,我保证对他比亲生的还要好。我不怕死,就是想死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我隔壁的孤寡老婆婆刚死就被猫吃了脸……”林素珍拽着林妈妈的手,眼泪潸然而下。
司空于心不忍,又怕自己的会给她带来不幸,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她只是太怕孤独了,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不会再害怕任何可怕的命运了。既然是老百让她来的,应该就没问题。”林妈妈把司空拉到角落,“孤儿院的孩子们长大了都会离开这里,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中。相信自己的直觉,你愿意和她走吗?如果不愿意,我就帮你回绝了。”
司空看着林素珍殷切的目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一切手续妥当,司空告别了孤儿院跟着他的新养母林素珍搬到了永川城一个偏僻的老小区中,小区里还是陈旧的红砖墙,爬山虎密密麻麻笼罩着红墙黑瓦,花坛里乱七八糟的植物长得特别茂盛,这里居住的也多是老年人和租住户,治安很差。林素珍的房子只是局促的小套二,司空并不介意家境好坏,只是力所能及地帮助养母减轻负担。
两人相依为命了几年,司空成绩依旧很好,林素珍也因为他的到来开朗了不少,母子俩的生活越过越好了。一直到司空十二岁那年,永川城中因为“乌鸦”的流窜作案闹得人心惶惶,几乎演变成了恐怖的都市传说。大人总是恐吓贪玩的孩子,再不回家,乌鸦就会把他吃掉。
司空依旧是独来独往的不合群小孩,才十二岁已经读高中二年级了,身子依旧瘦弱,除了那双早熟的双眼他看起来与普通的小学生没什么区别,他无心玩乐,唯一的朋友就是对面楼的独居大叔刘夜。
刘夜一室户的屋子除了生活必需品,剩下的全是书。他原本在一所中学教枯燥的历史,后来辞职在家撰写学术论文为生,因为患有白癜风,不能晒太阳,心中自卑一直未婚恋,总是独来独往,一到春秋就季节性过敏鼻炎,一到炎热的夏季就因为肺热而不断咳嗽。
每周日,他都会给司空留门,司空总会提一点茶叶或水果糕点进屋,两人一个靠窗,一个盘腿坐屋子中央,翻开书一看就是一整天。两人完全不用交流说话,饿了就随便吃点什么,一到天黑林素珍下班,司空就起身关上房门离开。两人默契了三年,俨然已是忘年交。但突然有一天,司空提了一口袋苹果走到刘夜家门口,发现房门紧闭,他没有敲门提着水果离开了。自那天起,刘夜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司空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没有上门询问,他一直觉得缘分的结束很多时候不需要解释,大概是刘夜叔叔有了新的生活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