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别墅中，水晶灯亮得刺眼。
六耳猕猴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他喝得微醺，心中却并未有任何欢愉。桌上已经堆了一堆贺礼，那是大大小小的妖怪送来的礼物，因为他宣布七天后与细辛举行婚礼。
一个穿着白狐外套，披着长卷发，性感得艳光四射的女人缓缓走到了水晶灯下。
六耳猕猴的酒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黑狐狸，如今的她早已是永川城赫赫有名的大明星了，几乎承包了电影圈所有性感的角色，能文能武，是万千男性的梦中情人。她无需造作，举手投足都是让男人窒息的魅力。
她，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听说你要结婚了，小小贺礼不成敬意。”黑狐狸送来了山中的万年灵芝，如今早已绝迹了。
他不自然地收下灵芝，正眼也不太敢看她。这么多年没见，她倒真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角色。想到当初两人青涩笨拙的亲热，六耳猕猴的耳朵微微红了。
“细辛呢？怎么不见准新娘呢？”黑狐狸坐在他对面，笑颜如花。
“细辛！”六耳猕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细辛叫了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妖娆的女人画着艳丽的妆容，款款而出，目光有些呆滞地站在二人面前。
黑狐狸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把她变得和我们一样，有什么意义？你把一个半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妖怪，为了什么？你的摄魂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跟你结婚洞房吗？这是细辛吗？这分明是另一个狐狸精！”
六耳猕猴听得刺耳，挥挥手，细辛立刻听话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六耳猕猴看着细辛的背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不爱我。”
黑狐狸鼻子一酸：“如果是男女之间的爱，那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就像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六耳猕猴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黑狐狸扬眉问道：“你对她到底是男女之爱，还是兄妹之爱，恐怕你自己都没分清楚。这么多年，你与她睡过吗？恐怕没有吧，你们吻过吗？像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没有吻过睡过，你谈什么爱？”
六耳猕猴垂着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能没有她。”
黑狐狸冷冷一笑：“是，就像我离开了，你依然会想念我一样。”
六耳猕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黑狐狸：“你怎么知道？”
黑狐狸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六耳猕猴跌坐在沙发上，黑狐狸跨坐在他身上，捧着他那张陌生的脸，笑道：“我可是狐狸精啊，我进门时你眼睛都亮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忘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毕竟是我教会了你男女之事，不是吗？”
六耳猕猴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为什么我离开后，你没有来找我？”黑狐狸伏在他胸口，听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也不知道。”六耳猕猴闭上双眼，像个羞涩的小男孩。
“有没有后悔错过了我？”黑狐狸抬起头，黑宝石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低头看她，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有。”
“比起你现在的人模人样，虽然更年轻更英俊，但不知为何我更喜欢以前的你。毛茸茸的，又鲁莽又笨拙，那才是一只猴子，可惜你现在变成了一个人了。”黑狐狸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猴子，爱了你几万年，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六耳猕猴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虽然这里有点难受，但应该很快就可以熬过去了。”黑狐狸指指自己雪白的胸口，“我没有想到一代妖王竟然变成了一个如此寻常的男人，是因为细辛吗？”
六耳猕猴别开脸：“不全是。”
“做人快乐吗？”黑狐狸从他身上滑落，淡淡问道。
“不是很快乐……大概，还是因为我是一只猴子吧，猴子和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我以为自己变成人，细辛也许就会喜欢我了，但是并没有。从头到尾，她真的从未对我有过一丝男女之爱。我用摄魂术控制了她，但她的吻也是冷冰冰的，没有爱，摄魂术也没办法。”六耳猕猴无奈地摊摊手。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细辛走了，你也走了，我不想再孤独一人了。连你都不爱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爱我？”六耳猕猴死死抱住黑狐狸的腰，头搁在她的肩头，低声祈求道，“不要离开我。”
“好，那你放细辛走。”
“不，不行，我不能放她走！我不能把她让给杨戬，我不能输！”六耳猕猴可怜的自尊心不能让细辛离开。
黑狐狸凄凉一笑，掰开他的手：“你太贪心了，爱你的你想留，不爱你的你也舍不得放走。所以我们都会离开你。”
“我不准你走！”六耳猕猴一声怒吼，别墅整个摇晃了起来，玻璃“砰砰”爆裂，碎片在房间中炸了一地。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几万年。”黑狐狸的脸颊被一片玻璃划出了一道血口子，眼泪滚滚落下，“但是太迟了。你就是故事中那只贪婪的小猴子，总是想要掰最大的那块玉米，你一路走，一路丢，出了玉米地空着双手什么都没有。”
她抬起雪白的指尖，擦掉黑色的鲜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不不，你不能走！黑狐狸，你不能走！”六耳猕猴冲上前，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你说过你爱我，那就留在我身边，别走！我需要你，阮青死了，渺渺也死了……我身边没几个同类了！你不能走！”
黑狐狸叹了一口气，笑道：“你啊，这么多年了，其实从来都没有长大过。因为可怜的自尊，你任我离开，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喜欢我。而细辛就像天上的月亮，你从未得到过，所以才会如此执着在水中捞着月亮的倒影。我和细辛都在成长，你却永远是山中那只顽皮的小猴子。你连简单的选择题都不会做，却如此贪得无厌。”
黑狐狸推开他，大步往门外走去。
“不！”六耳猕猴又急又恼，掌心滚出重重黑雾，咆哮着扑向了黑狐狸，“你不能走——”
黑雾像一头猛兽，瞬间击中了黑狐狸的背心，她一个趔趄，眉心一皱，软软倒了下去。这一击让黑狐狸毫无防备，直接击中了心脏。
六耳猕猴闪电般冲过去，抱住她，后悔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让你不要走吗？我不想你离开我……我害怕留不住你……你走了，我就真的彻底失去你了……你和那个男人结婚时，我其实偷偷在窗外站了一夜……我看着你们屋子里的红蜡烛燃了一个晚上，我看你们的影子……影子……我的心痛得要命……”
黑狐狸的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她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厉害，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外面……整个晚上，我都在想……你什么，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冲进来……带我走……我的衣裳脱了一件又一件……我故意站在窗前……故意和他做得那样放肆大声……但是我一直在流泪……为什么你还不进来……我等啊等啊，等着我身边的男人睡了又醒……等得天都亮了……你却走了……那一刻，我就明白，猴子，我们，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一定嫌弃我了……你本来就不够爱我，你终于又回到山上，一心一意等细辛了……”
“别怕，我可以救你！”六耳猕猴慌张地想要查看黑狐狸的伤势，却被她轻轻拦住。
“不行了……心……碎了。”她一头的冷汗，身体一寸寸凉了下去，“猴子，放过细辛吧……她不属于你，爱，不是占有……她不是你的瀑布，也不是你的桃树，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真的爱她，你忍心，忍心看她变成这样吗……我，我这次是真的要走了……真好，你还挂念着我，我也，也，死而无憾了。”黑狐狸知道，自己这一死，六耳猕猴不爱，也得爱了。
她在他怀中，嘴角挂着微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迷人的眼睛。
六耳猕猴紧紧抱着她的身体，泣不成声。
他实在太孤独了，不周山的监狱让他尝了苦头，好容易出来了，世界竟然全变了，当初一呼百应的妖王变成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妖怪们在人间工作生活结婚生子……没有人在乎他的理想他的大业，他像是旧王朝中寂寞的遗老，只有他还固执地沉迷在过去，反而所有的一切早就翻篇了。
连老友，也死在了他的怀中。
“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角落中，一个软绵绵的女人探出九个脑袋，或哭或笑或喜或怒，九个脑袋齐齐问道。
“明天，我让你吃个够。当初杀你老公的杨戬也在……你可以报仇了。”六耳猕猴收起泪水，冷漠地抱起黑狐狸，踩过玻璃渣消失在了房间中。
黑化的细辛站在露台上，茫然地看着夜空，天上一勾弯月冷冷挂在夜幕中。
今夜没有星星，特别冷。
一片瘟气突然涌上露台，瘟神瞬间站在了细辛身边，她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冽。
“嗨。”刘元达伏在栏杆边，“给你变个小魔术。”
他的手在空气中微微一扬，地面立刻涌出大片瘟气，喷泉一样，层层叠叠组成了一朵巨大的黑色玫瑰花，玫瑰花无穷尽一样扑向细辛，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流星一样射向了月亮。
“看，好玩吧。我就是这么倒霉，但这瘟气半分都没办法伤害你。”刘元达撑着下巴，笑得像个孩子。
细辛斜睨了他一眼，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风吹开她的头发，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刘元达入神地看着她。
“你真好看，妖王爱了你几万年，二郎神君为了你可以跃下天崖在人间流浪……都是了不起的男人在爱你，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知道现在你被摄魂术困住，身不由己，如果你相信我就吃了这颗丹药，熬过十二个时辰，你就自由了。”刘元达的手心中躺着一枚小小的药丸，“这是百里香三百年前送给我的清神丸，以防我被人间瘟气反噬，如今就剩这一颗了。”
细辛的眼中，隐隐流露出了挣扎。
“细辛，无论如何一定要相信自己。你虽然是妖，但你也是人。就像无论我怎样被误解被嫌弃，我也一遍遍告诉自己，刘元达，你是神，哪怕是最不讨人喜欢的神，你也有你自己的使命。虽然我们立场不同，我替你做事也夹杂着私心，但我们终究会回到各自的位置。庄细辛，一定不要放弃自己，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名字就是灵魂的烙印，万万丢不得。”刘元达俯下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没有丝毫冒犯之意，就像骑士吻公主，蜜蜂吻玫瑰。
细辛瞳孔中，黑雾重重，血丝疯狂攀爬，她的双手紧紧拽着栏杆，痛苦地看着刘元达，猛地抓起他手中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眨眼就晕倒在了刘元达怀中。
刘元达把她抱在床上，脱掉她的高跟鞋，替她盖好被褥，黑色的玫瑰魔术回到了地底，细辛陷入了沉睡中。
地下室，层层叠叠的尸堆中，九头巨蟒盘成一团，九个脑袋一口叼着一个尸块，吃得满室血腥，突然，一块骨头咯了它的獠牙，它哎哟一声捂住嘴疼得嘶了一声，不一会儿又咬了舌头，气得破口大骂：“今天老娘是倒了什么大霉，吃个宵夜也这么不痛快！”
瘟神微微一笑，消失在了别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