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穆猛地扯起裤腿，膝盖上的大片的伤口才新结痂：“我跪了每一座庙宇，每一个神佛……都没有用。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万能的。”
祝融抬手消退火焰，方穆滚热的身体瞬间清爽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祝融，傻笑：“真是奇了怪了，求神的时候你永远看不到他们，一旦出事儿了……一个个都冒出来了。哈！哈！哈！”
祝融把方穆扯起来，丢在椅子上，又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用食指用力戳着桌面：“你数过永川城多少庙宇吗？过去大小神庙约有两百座，供奉了大大小小的神明。人们祈雨求晴出海上山，甚至赶个集都要拜拜平安。一路都是小小的土地庙，乐呵呵的土地公就蹲在路边保佑着行人的平安。那时，你们需要我们，我们由于你们的香火和祈祷才能得以长存，我们才能有法力和能力去庇护你们。现在呢，这么大个永川城就三四座庙了，你看看一个个修成了什么样子？浮夸的颜色，丑陋的建筑，神像的金漆都偷工减料。如果不是逢年过节，孩子考试，家人生病，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别说什么香火了，摆在案几上的水果都烂了好几天了。你们凡人啊，有事就来求神拜佛，临时抱佛脚，你让我们这些法力虚弱的神仙怎么帮你们？香火鼎盛神仙则百试百灵，香火衰弱神仙都自身难保，你又何苦怨我们？人生在世，不管凡人受苦受累，我们诸神又好得了多少？你看，我堂堂火神如今也不过是个二流艺人，得为生活奔波赚钱养活自己，现在不仅被你陷害，在网上也被人黑成了狗。没准明天就被人呼吁‘滚出娱乐圈’了。不仅如此，我还得藏着掖着，不敢暴露自己神仙的身份。”
方穆半张的嘴，许久都没有合拢。今夜发生的一切早已颠覆了他前半生的三观和认知，只是似懂非懂地听着祝融的话，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着祝融那张完美的脸，绝望地笑了。是的，在商场的大屏幕上偶尔会滚动播放他的广告大片。标志的红发，带着混血感的容貌，方穆老婆还特别花痴他。
兜兜转转……原来一切都是命数。他以为不过是拿钱做事，像过去混社会时一样，随口给个假口供，大不了关个三五年就出来了。当时他故意找茬与戴着墨镜的祝融争执，故意让摄像头拍下来，哪里知道真的招惹上了火神！
“果然，都是命。”方穆的额头抵着冰冷的桌面，一下下的敲着，声音越来越响，越敲越快。对方给了三十万，买他的命足够了。只要妻子女儿平安，他死了不算什么。
方穆猛地抬起头来，额前的鲜血流入了眼中，瞬间染红了双眼，眼里的绝望和痛苦让祝融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方穆看了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微微一笑，唇齿间渗出了鲜血，他舔舔嘴唇，眼中含泪，突然站起来，高声吼道：“是你！是你让我纵火的！是你控制了我，因为你不满我这个凡人竟然敢和火神争执，所以你要毁掉我……”
祝融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了一丝惨淡的笑意。
这个傻瓜啊。区区三十万哪里够救他妻儿。如果他此时说出真相，也许现在出去还能见他女儿最后一面——
“滴——滴——滴——”医院中，小女孩的呼吸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简陋的房屋中，他孱弱的妻子接起了电话，猛地哭出声来，挣扎着吃力地翻身下床，一点点挪到门边，想要往医院奔去。
外面的天，被云朵压得低低的，风呼呼吹着女人单薄的身躯。
女人脸上挂满了绝望的泪水，枯瘦的双手扶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栏杆，想要加快步伐，却不料一脚踏空，整个人栽了下去——
咚！
咚！
咚！
女人错位的身体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瞪大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焦点，蓬乱的头发下缓缓渗出了大滩血迹。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不一会儿，暴雨就吞没了女人最后一丝呼吸和温度。
“真是愚蠢的人，你刚才已经做了这辈子最蠢钝的事！原本，你的妻女不会在今天离开的。但是你执迷不悟……你以为金钱可以解决的事，恰恰要了你妻女的命。”祝融叹了一口气，看向玻璃外。
百里香一脸同情地看着惊愕的方穆，司空摇了摇头，离开了。
“你说什么？”方穆难以置信，眼角和嘴角渗出的鲜血让他像个恶鬼一样狰狞。
“你的命原本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要那三十万，没有栽赃陷害我，你妻子会遇上一位好心的社区医生，身体会慢慢调养好。他们在闲聊中会谈到你的女儿，那位医生当夜就会去医院救你的女儿……但是，今天你依旧执迷不悟，让你妻子摔死了，她明天遇不上那个医生了。你的女儿，也提前死了。方穆，人的命运就像无数条小路，走对了，就是柳暗花明，走错了，就是悬崖峭壁。那个医生，看起来贪财又小气，总爱臭脸，但是她是女丑啊……一个活了千万年的上古神仙。一边收着高价诊治费，一边又化作和蔼可亲的社区医生，得空就去帮助你们这些倒霉蛋。”祝融的红发一点点暗了下去，只有零星的光芒，像是黑夜草丛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他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柔和慈悲。
方穆长啸一声，绝望地推翻桌子，痛苦地撞向了墙壁——
一只温暖的大手瞬间挡在了他的额前。
“你的命还未结束，死不了。你要记住，你的命是你妻女换来的，你的余生都要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不要想死，自杀的人会被永远关在自杀空间，短则七七四十九天，长则七七四十九年，每一天的这一刻，无论你的魂魄在哪里都会卷到这里来忍受碰壁之痛，一直到你的业障消除了为止。不是你死了，就能和你的妻女重逢，甚至不是每一个死了的人都会变成鬼魂。你们三人的缘分在今夜已经彻底结束了，夫妻之缘，子女之缘，都随着你的决定烟消云散了。”祝融的声音带着回声，连带着那只大手，一点点消失在了审讯室。
方穆的头抵着墙壁，膝盖软软地跪坐在地上。
“我们神仙，不是一点作为都没有的。虽然时代在变化，我们也会为生活所迫，你们也不再那么需要我们了。但是……这个世界上，依旧有一些我们的族人，即使他们再也无法高高在上享受香火供奉，但总有人依旧在为了人类的幸福而努力。”房间里余音缭绕，这是一位古老上神带给方穆最后的慰藉。
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蝼蚁。但只要努力活着，总会有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