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见黑衣人,是太子母亲苏婉蓉的回魂夜。
苏婉蓉二十岁那年以千金小姐之尊,嫁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那时永川城的边缘势力苏家可以排前十,林遵不过是苏家的一个小马仔。但生得英俊,气度不凡,高大健壮又风度翩翩,和那些粗鲁的汉子截然不同,让苏婉蓉一见倾心。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是苏婉蓉不管不顾的一腔热血爱着林遵,几乎低到尘埃一样卑微地付出。
苏婉蓉长了一张寡淡的脸,细眉细眼,只余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子倔强,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人靠衣装,风情万种的装扮后自然也是美的。林遵却对她一直淡淡的,即使被派到苏婉蓉身边当保镖,也是柳下惠附身般坐怀不乱,任由苏婉蓉怎样千娇百媚,他自巍峨不动。那时林遵早有小巴豆陪伴,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行,就等小巴豆点头成婚了。
哪知林遵被派到外地收账,小巴豆当晚就在小巷被几个蒙面混混糟蹋了,林遵回来时小巴豆躺在医院中,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林遵滴米不进,只面无表情握着小巴豆的手一直到她醒过来,才笑了笑,干涸的嘴唇瞬间撕裂出了血滴。
这一切,苏婉蓉都看在眼里,但她并未心生退意,反而越战越勇。
林遵请了一个月的假,一心一意照顾小巴豆,寸步不离她身边,深怕小巴豆一时想不开。另一方面,他暗暗调查那几个凶手,黑白边缘两路的仇家都寻了个遍,也无人知道那几个生面孔混混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只字不提那晚的事,和小巴豆就像失忆了一般重新过上了开开心心的生活,两人计划了个吉利的日子去登记结婚,但当夜林遵就被老板紧急呼到总部开会,处理苏家在永川地盘的区域划分和一系列烂帐的追债方案。
凌晨,林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时,等待她的是小巴豆摔在地上冰冷的尸体。
她给他留了一封短短的信——
阿遵:
你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有来生,我再清清白白地嫁给你。
小巴豆绝笔
林遵抱着小巴豆的尸体,埋在她冰冷的怀里,沉默了许久,这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一年后,林遵与苏婉蓉成婚,次年生下绰号太子的苏奇昱,苏家上下一片欢腾。
林遵在苏家的势力迅速扩大,苏婉蓉父亲很快去世,太子刚满周岁,苏婉蓉就被送去了国外疗养,据说精神出了问题。太子对母亲几乎没什么记忆,只隔个一两年去英国看一次,母子俩也不亲,苏婉蓉呆呆的,神情迷茫,似乎谁都不认识了。
林遵,从未去过英国。
太子十五岁那年,苏婉蓉病情恶化回到苏宅,疗养了一年终究还是不行了。林遵在儿子的请求下,勉强去见了苏婉蓉最后一面。两人平静得好像陌生人一般,太子躲在门后,以防母亲随时的召唤。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虽不知道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但也明白她们两人似乎永无和解的可能了。
“我知道你恨我……”苏婉蓉看着一脸冷漠的林遵,他连坐都懒得坐,只远远站在窗边,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苏婉蓉挣扎着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冷汗连连:“我有什么不如那个小巴豆……你别忘了,你今时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苏婉蓉给你的。”
林遵一脸不屑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吗?为的就是让你得到今时今日的下场,如果不是有奇昱,只怕你早死了。你当然不如她,她没你这般心狠手辣,雇人糟蹋一个女孩子!没你这般落井下石,用我一群兄弟的性命相逼来迫我结婚……你这样的毒妇,不配做奇昱的母亲。”
苏婉蓉枯涸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她早已流不出眼泪了,为了这个无情的男人,她的双眼差点哭瞎。但是她是谁,她是苏婉蓉啊,过去她的父亲跺跺脚,永川的地都要震三震的。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软肋在哪里。
苏婉蓉咳嗽了几声,擦了擦汗,这才慢慢道:“你知道那晚小巴豆发生了什么吗?我雇了五个不要命的男人先糟蹋了她,再暴打一顿,告诫那群人只能断手脚,千万不能伤了性命,最好打成植物人,一定要毁她的容……我讨厌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啪——”林遵冲上去,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苏婉蓉瞬间栽了下去。
苏婉蓉舔舔嘴角的鲜血,如鬼魅般死死盯着林遵,笑声凄厉:“你又知道小巴豆死的那晚她是怎么苦苦哀求我的吗……我故意支开你去见她,我说如果她不死你就会死,你们两人只能有一个可以活下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去死,还哀求我不要伤害你,她什么都也没有对你说过,包括我曾经三番五次刁难她还扇过她几耳光……我恨死她了,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爱上我……如果没有她,我们就是幸福的一家人!!”
林遵紧蹙双眉,像看一个疯子,微微摇头:“不怪我让医生给你开的药,你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吃不吃药都会病。你他妈禽兽都不如!我永远和你不会是一家人,我也从未把你当做我的妻子,包括我们唯一一次的亲热也是你给我下的猛药……我看到你都觉得恶心,碰完你我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给扒掉!”
苏婉蓉闭着眼,缓缓冷静下来:“我真傻啊……几十年的光阴白白浪费在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身上。如果我爹还在,哪里轮到你嚣张,他刚下葬你就把我送去了国外让我和儿子分开……我禽兽不如,你有何尝不是一头野兽。你扪心自问,我真的可以逼你娶我吗?如果不是为了你的雄心勃勃,称霸永川,你会娶我吗?什么复仇,什么兄弟,不过是可笑的借口……你们男人永远不敢光明磊落地展示自己的野心,你连恨都不如我这般坦荡……我恨你,恨你的小巴豆,恨我的儿子……我恨你们所有的一切……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人之将死,苏婉蓉才明白与林遵博弈的这些年是给白白耽误了,她从未享受过一天的幸福家庭,他是千年寒冰,她的热熔不了他也暖不了他,对于林遵而言,她就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林遵俯下身,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忘了告诉你,是我亲手送走你父亲的。”
苏婉蓉不怒反笑,呼吸急促:“怪不得,我爹一直唤你是豺狼,他不止一次告诉我狼这种畜生,是养不熟他,一找到机会他就会反咬你一口。我爹……说得没错。”
她觉得累极了,浑身无力,与林遵的争取耗尽了她所有的元气。
终于……还是见了他最后一面。争吵也罢,怨恨也罢,她这一生……为了爱……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