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远方的少女
海棠2016-06-07 08:357,079

  五岁的李娇第一次来到都城水京的内城。她的爸爸叫李承中,是户籍司新录取的小文书,妈妈叫合欢,长得特别漂亮。李娇是在外城长大的,她出生在一个有着绿漆小门的家里,院子里有花和树,不远处有可以放风筝的小广场,再往外走是蜿蜒的小河,她曾经光着脚踩在冰冰凉的鹅卵石上,等着爸爸妈妈给她钓小鱼烤着吃。

  外城生活被爸爸入选户籍司的事打断了,这是个好消息,从此他们家有了朝廷发的钱和粮食,不用再靠爸爸代写书信和妈妈做缝纫活儿来生活了。朝廷还在内城给他们分配了房子,于是爸爸收拾了行李,妈妈抱上李娇,一家人坐着嘎吱嘎吱的小马车,在邻居们的祝福声里上路了。

  内城真美啊,李娇从妈妈的怀里探出身子来,趴在马车的小窗子上向外看,马路宽得可以供十二架马车并行,地面是用大条石铺就的,有穿着黄色罩衫的净城司职人昼夜不停地打扫,因此马跑得再快也没有一丝尘土扬起来;马路两边的大树是参天的,粗壮的枝杈相互交错,在头顶的天空织成密密的网,正午明亮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斑驳地漏下来;内城的房屋也是很高大的,最矮的也有四五层,那是给他们家这样的小文书住的,至于那些有着翠绿色琉璃和朱红色大门的大宅子,它们有城堡似的房屋和半天也逛不完的花园,那是大官们的家。

  在五岁的李娇眼里,这一切都太巨大了。那些树、房屋,甚至纹丝不动的空气,都像一个个的巨人,严肃地看着这个懵懂的孩子。

  “妈妈,内城好大。”李娇缩在妈妈的怀里,小手抓着妈妈的衣襟。

  合欢握住李娇的手,李娇手腕上的环形胎记已经明显是一串青藤的模样了。这五年里,李承中从来没有问过合欢孩子的爸爸是谁,合欢也几乎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里忘记思考孩子的来历,除了每次她看到青藤胎记的时候,她会有一秒钟想起那个在破庙里度过的夜晚,那个青藤环绕的少女神像,一觉醒来后就消失了……每当这个时候,合欢总是感觉一阵冰凉的风从身侧刮过,似乎在提醒她,无论李娇这个孩子看上去多么正常,她的来历始终是诡异的。

  “傻孩子,”合欢慈爱地摸了摸李娇的小脸,“内城并不大,是你太小了。”

  李娇鼓了鼓嘴巴,她很不服气,她已经五岁了,能在河滩上追鱼,还能爬树了呢。

  “外面还有很多更大的地方。”合欢又说。

  外面?李娇把扎着小编的脑袋探出马车的小窗,向着视线的尽头看去,内城越到中心房子越高,那个高耸入云的、有着金色石壁和红色琉璃瓦的就是皇宫了,皇宫遮蔽了半个天空,再后面隐约能看到崇山和白云,崇山和白云再后面呢?看不见了。

  “妈妈,外面是什么?”李娇又仰起脸来问。

  “外面有大海、沙漠、丛林,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合欢笑着捏捏女儿的脸。

  “合欢,娇娇,”李承中的声音从马车前面传来,“我们的新家快要到了。”

  马车转过十二辆车并行的大道,转入一条六条马车并行的小路,又转入小路上的一条岔路,就到了一个五层的小楼门口,小楼是用圆圆的石子砌成的,上面开着许多小窗子。

  “哇!这么大!”李娇欢呼起来。

  爸爸把李娇从马车上抱下来,又扶下合欢,马车夫帮他们卸下行李——其实只是三只柳条箱子。爸爸笑着说:“只有一个房间是我们的 ,这个小楼里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呢!”

  一个房间也不错,在一家人的布置下,这个小家很快又变得温馨又暖和。李承中用铁皮桶做了一只小炉子,户籍司的同事提来了一些肉和鸡蛋,合欢又在菜市场上买了新鲜的蔬菜,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家三口围坐着吃起了热腾腾的白菜煮肉丸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娇飞快地长大了,她十二岁的时候,李承中写了一份报告给户籍司的司长,说女儿长大,一个房间居住不便,想要申请有两个卧室的房子,可是司长说李承中级别太低,负责抄写的小文书只能住一个卧室的房子。李承中也没有抱怨,他去废旧市场买了些有好看花纹的木板,在房间里打了一个隔断,从此李娇有了自己的卧室,虽然那里只能容纳一个单人床和一只小桌子。

  哦,还有一扇小窗子。窗子对面的小楼房就是李娇读书的私塾,老师是多年前的女状元,现在教着几十个女孩读书认字。

  更远处有什么呢?放学以后李娇经常趴在窗前,边写作业边想。

  咯吱……咯吱……一阵窸窣声传来,是那扇小木窗的窗棂发出的声响,李娇探起身子来打开窗子,傍晚的风就灌进来了。其实李娇一直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爸爸妈妈,那就是她可以听到风和风在交谈——

  风也会说话吗?当然!人和人走在路上,会打招呼:“吃饭了吗?”“今天的工作还算顺心?”野猫和野狗在房屋后面寻食,也会互相说着“这个烧饼是我先发现的!”“哦,好,那我就吃这个肉骨头好了”,还有藏在叶子后面的蝉、鸟,河里的鱼和虾,李娇相信它们之间也会讲话的,不过她听不懂,她只能听懂风和风的交谈。

  风和风在说什么?在互相交换一路上的见闻。

  有的风是从北方的沙漠里吹来的,嗓子沙哑,讲话又多又快,它说沙漠里有一种叫沙枣的植物,很甜,核子也脆脆的很好吃;有的风是从东南寨子上吹来的,那是妈妈合欢的老家,风说山洪之后那里变得很萧条了。还有的风从赤林国来,那是著名的富庶之地,风说那里遍地都是金子和美女;还有的风从海上来,呼哧呼哧地给一个从没出过水京的小风讲波涛汹涌的海浪,讲一个八十尺长的大船和海浪搏斗了三天三夜,桅杆全部折断了,小风都听傻了。

  “喂!”李娇趴在窗前大喊,“你别跑呀!你把大船的故事讲完啊!”可是那阵海上来的风跑得太快了,李娇眼睁睁地看着它翻滚着,从城市上空飘走了,飘到皇宫后面的崇山峻岭里去了。

  “大船后来怎么样啦!话说一半是想逼死谁啊!”李娇扔下课本和毛笔,边喊边跑了出去。十二岁的李娇,夜里经常因为小腿抽筋而疼醒,那是骨骼和肌肉都飞快成长的证明,她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她觉得自己飞跑起来是可以追上风的——

  她跑得真快啊,两条细长的腿跑过有十二架马车并行的大马路,跑过繁华的菜市场,跑过漂亮的戏院和森严的警示厅,再往前是皇宫了,每隔十二步都有穿着银铁盔甲的卫兵守候,那里是不可以靠近的,在内城生活了7年的李娇对这些规矩很熟悉,她也知道另有一条专门的路绕开这片守卫区,绕到皇宫后面——

  皇宫被甩在了身后,可是海风也不见了,李娇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许多的风来来往往的,有的操着沙漠口音,有的讲柔软的东南话,有的是高贵的赤林国腔调,偏偏没有那阵咸腥的海风了。

  “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吗?”柔软的东南风围着李娇转了一圈,在她耳边问。妈妈也是东南寨上人,这口音听上去熟悉又安心,李娇点点头,看着海风消失的崇山峻岭说:“是呀,我在追海风,可是他跑得太快了。”

  东南风吹动着李娇的头发,像是妈妈温柔的手:“傻孩子,海风是追不上的。”

  “你不是李文书家的小姑娘吗?你不在家里写作业,跑出来追海风玩?”沙漠风趁着李娇没留神,一下子扑在她的脸上,把她吓了一跳。沙漠风来水京有一段时间了,他对这里的人家都很熟悉。

  “你知道海风去哪里了吗?”李娇问盘旋在眼前的沙漠风。

  “嘿嘿!”沙漠风转了个圈,扬起一片沙子,“海风当然是回海里了。小娇娇,你别看他威风,见了谁都显摆他去的地方远,好像见多又识广似的,其实他也只是请了个假出来逛逛,然后还得回海里上班去!”

  “海在哪里?我要去看看那只八十尺长的大船和海浪搏斗。”

  “那可太远了!”又一个低沉敦厚的声音,这是赤林国的风,他也是趁着休假来南国的都城水京旅游的。“去大海要先翻过这座山,山的后面还有11座山。”

  “1加11,12座嘛!”李娇拍着手跳起来,“一座一座地来!一座一座地来!”

  “不行不行!”

  “不能去不能去!”

  “使不得使不得!”

  东南风、沙漠风和赤林国的风都急了,在空中打着旋追上去,但是李娇跑得太快了,她跑出城市的边缘,跑进长着密林的大山里,于是风们都被层层的松涛挡住了视线,找不到她了。

  “回去报信吧!”赤林国的风沉稳地说,“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进了深山,可就出不来了。”

  “是呀,听说山里还有山贼。”东南风很是焦虑。

  “可是人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呀——”沙漠风沉默了很久说。

  “是啊。”赤林国的风和东南风也沉吟起来,然后大家一起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说起来,为什么李娇能听懂我们风的话呢?”

  李娇的鞋子跑丢了。至于丢在了哪里,她也不知道,深山没有路,满地枯枝和碎石,她光着脚,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她的衣服也划破了,那是妈妈用碎花布头给她缝的新裙子,袖子先是被什么挂住了,她以为是一个锋利的树枝,扭头看时,却是一只有着吓人的爪子和尖嘴的大鸟,死死地抓着她的衣服不放。

  李娇吓得尖叫一声就向前飞跑,连脚底被石子扎得鲜血淋漓也没发觉。好容易摆脱了那只鸟,天上最后一点日光消失了,可怕的黑夜来了,四周是一个略开阔的小空地,地上还有烧焦的篝火的遗迹。

  “有人吗!”李娇扯开嗓子喊,刚才在风面前无所畏惧的样子不见了,她的嗓音里有了泪音。

  只有大山的回音,和黑夜里呼啸的风声。

  还有火光。是火光,李娇踮起脚来看,是有人举着火把从深山里走过来,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

  十个壮汉,全都有古铜色的肌肉,有的脸上还有刀疤。

  “那边有个小孩?”一个壮汉突然站住脚说。

  “是个小姑娘。”又一个壮汉说。

  “喂!小孩!”壮汉们在原地站住,和李娇相隔几十米朝她喊着,“你爸爸妈妈呢?”

  “我一个人来的!我迷路了!”李娇也喊。

  壮汉们在火把下面交换了下眼色,又向四周看看,四周安静,果然没有一个人。

  “小姑娘!跟我们走吧,我们是山上的樵夫,明天再送你下山找妈妈。”

  “好啊!”李娇高兴地跳了起来,朝着火光走过去。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太小了,还是个孩子呢。”扛着李娇的那个壮汉有点惋惜地说。

  “不小不小,十二三岁正合适,咱们大哥就喜欢这个年龄的。”另一个拿着开山刀开路的说。

  “以前打劫都不一定能劫到这么年幼又漂亮的,今天竟然有送上门来的,你们说,不会是什么妖怪吧?我总觉得得来的太容易,有点诡异啊!”

  “妖怪有哭成这样的吗?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还唱起了歌,李娇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在山里的泥土上。可是她哭不出声音来,因为她刚一走近那群人,她的嘴巴就被一团碎布堵住了,然后手和脚都被藤条粗的麻绳死死捆住,为首的壮汉像扛一个小动物一样把她仍在肩上,然后他们又说又笑地朝着山里走去了。

  对,进山之前东南风说过,山里有山贼,怎么她就没留神呢!

  呜呜呜呜呜呜。

  山贼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山间开阔地,许多个两人无法合抱的大木深深地插进土里,连成一排,成为坚固的大门,门上悬着巨大的虎头骨,两只眼睛的地方用红灯笼镶嵌着,看上去血腥又恐怖。

  李娇被扔在寨子里的空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虎头骨看,那红灯笼把四周照得明晃晃的,门上连成一排的还有羊的头骨、牛的头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头骨、和……人的头骨。

  李娇哭得更凶了。

  “这小妞真是你们从山里捡的?”李娇的身边围着至少三百个大汉,有的提着刀,有的捧着酒碗,都笑嘻嘻地看着她。

  “没错,等老大酒醒以后就能好好享受了。”

  “老大中午喝了一坛子,明天早上能醒酒不错了,咱么就真把这小妞这么放一夜?太可惜了吧。”

  “你滚到一边去!老大的小妞你也敢动?”

  两个山贼在李娇面前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

  “呜呜呜呜!”李娇躺在地上发出含混的声音。

  “别打了!”一个年纪大些的瘸子分开他们,指着李娇说:“把她松开吧,她难道还能跑吗?捆坏了也不好。”

  人们给李娇松了绑,也把她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李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山里的空气湿润、清凛,散发着植物浓烈的味道。

  “给她吃点肉。”那个瘸子又说。于是有人端来了酒和大块的黄牛肉,李娇看也不看,抱着抽抽噎噎。

  “别哭啦!你要嫌不好吃,咱给你采果子榨汁去!”脸上有刀疤的说。

  “别哭啦,哭肿了脸,我们老大就不喜欢了。”胖得像一座肉山的说。

  李娇哭的更凶了。

  “谁在外面吵。”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圈又一圈的可怕的共鸣声,从李娇身后传来。

  所有的山贼的都安静地跪下了。

  那个瘸腿的弓着身子,歪歪扭扭地走到最前面,也跪下说:“大哥,今天弟兄们巡山,给您捡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回来。”

  “我不是小玩意儿!”李娇想分辩,可是她不敢。

  “你,转过身来。”

  李娇只看到地上一个巨大的阴影,风吹动着他身上的斗篷,像可怕的大鸟。他的影子抬起一只手,指着的方向就是李娇。

  “小姑娘,转过身来。”那声音又说。

  李娇抹了把眼泪,慢慢转过身来,她看到一个深陷在钢制面具里的脸,因为过于肥胖,似乎没有脖子,整个头扛在肩膀上,肩上披着黑熊皮做的外衣,刚毛根根直立,在山风里颤抖着。

  “钢正面!”李娇低呼起来,原来这个传说中的山贼就是朝廷的首号通缉犯,因为戴着钢制面具,江湖诨号刚正面。他脸上的伤来自十年前的国库大劫案,埋藏在国库里的一百箱金条不翼而飞,为了销毁作案痕迹,他放了一把大火,火烧到自己身上,于是变成这副模样。水京城里常有年幼的小女孩失踪,有传说被刚正面抓走了,她还以为是吓唬小孩不要淘气的话,原来——

  原来是真的!

  哇——!李娇扯开嗓子大哭起来,南国第一悍匪、杀人如麻、嗜好幼女的刚正面就在自己面前,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打晕了拖进来。”刚正面说。那声音简直不像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因为大火不止烧坏了他的脸,连脖子和整个胸腔都受了伤,他的嗓音好像最恐怖的乐器。

  “得咧!大哥!五分钟后给您送进去。”那个瘸子点头哈腰的,刚正面打着哈欠进去了。

  “救——命——啊!”李娇看着瘸子举起的铁锤,用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句。

  “别喊了,”瘸子把锤子放下,“被你吓了一跳,差点脱手砸到自己的脚。这山方圆两百里,山上都是我们的人,没有人能听到你的求救。乖乖地躺好别动,不然我敲歪了你可就没命了。”

  “有人能听到我的求救!”李娇又喊,她细嫩的嗓音已经哑了。

  “是吗?你喊啊,我看谁能听到——”

  “风!山风!谷风!能听到我声音的风!用你们的速度和力气来救我吧!我要活很久很久!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一片安静,只有月光如水。

  三百个悍匪提着大刀,有的盯着李娇看,有的警惕地望向茫茫山林,似乎李娇在喊什么江湖切口,等下就有天兵天将呼啸而至似的。

  什么也没有,只有月光如水。

  “风!山风!谷风!能听到我声音的风!用你们的速度和力气来救我吧!我要活很久很久!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李娇又喊,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如野兽了。

  她确定风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确定。

  一片安静,只有月光如水。

  “别闹了,娃娃,认命吧。”瘸子叹了口气,举起铁锤。

  “你听。”李娇说。

  铁锤停在半空中,瘸子和悍匪们都呆立着,他们的确听到一点声音,不是野兽,不是军队,不是天兵天将,是风。

  是风,是山风和谷风,它们从松针上来,从苍石上来,从涧流上来,从瀑布上来,它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翻滚着,呼啸着,渐渐从窸窸窣窣的声音汇聚成强大的气流,轰地围住了这片山寨。

  只有山寨是宁静的,连地上的尘土也没有飞起来。但是在山寨以外,方圆二百里的山林都笼罩在一片狂风里了,上百年的松树和柏树拦腰折断,可怕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石灾!”瘸子惊呼着,那些悍匪也都慌了,这片寨子扎在半山腰上,在明亮的月光下,他们看到成千上万的巨石被狂风吹着,从山顶滚下来。

  石灾一落,无人可躲。

  “抓住这个妖女!”刚正面从房间里冲出来,面具下面的皮肤因为恐惧而变成紫红色。

  那个肉山一样的悍匪鼓着肥腮,张着大手朝李娇走来:“妖女!”

  “风救我!”李娇大喊,然后这平静的风暴眼里,突然窜进了一阵缓慢却有力量的风,它从悍匪们的头顶越过,轻轻地停在李娇身边,然后李娇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裹了起来,她离开了地面,她被这阵风挟裹着去了半空,她越过了松林,她越过了石阵,她快和月亮一样高了,她轻飘飘地飞着,清楚地看着山上滚落的断树和巨石把这片山寨淹没了。她飞过了山谷,飞过了瀑布,她看到外城了,她看到内城了,她看到皇宫了,然后她看到自己的家了,她张开口刚要喊“爸爸妈妈”,那阵挟着她的风突然松开了,她从两米高的地方跌落,噗通一声摔在家门口松软的土地上。

  这一摔可真是够重的,她的屁股跌得生疼,太阳穴也嗡嗡地响,她看到楼上许多小窗子打开来,许多人喊起来:“李文书!合欢!别找啦,你们家娇娇回来啦!”

  没有人看到李娇是从半空跌落的,李娇也没有说。风是她的朋友,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那天李娇突然失踪,李承中夫妇立刻报了官,这时候正有几队警示厅的人马正在满城市找她呢。

  这件事之后,李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继续去上学、放学、写作业,帮妈妈做做家务,陪爸爸聊聊时局。虽然她什么也不懂,但爸爸总是说着什么“北国越来越强大”呀,“国防亏空”呀,好像真的天下并不太平似的。她闻起来,爸爸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让她好好读书,将来去赤林国的学堂里念书。

  赤林国是南国人民心中的圣地,当年李承中不准备收留合欢,合欢也是准备去赤林国谋生的。传说那里不仅富庶,而且人人平等,每个人都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赤林国的学堂也是最好的,李娇虽然想去,但又觉得太远,不过爸爸妈妈都希望她去更好的地方,因此李娇也很努力地念书,又过了六年,李娇18岁生日这天,她收到了来自赤林国书府的入学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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