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若仙境的桃林溪水逐渐褪去,脚下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之路。
两侧的青峰也逐渐变淡,换成了斑驳突兀的瓦砾岩石。
灰蒙蒙的天宇间一片荒凉,冷风卷着砂砾吹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名神情恍惚的白衣少年亦步亦趋地走在路上,他的身体被道道金光照射着,如同被禁锢在牢笼之中。
看少年的模样,他对周边的景象似乎还很陌生,时不时地寻找着那些光芒的来源。
就在这时,两名官差打扮的白脸之人来到他的近前,其中一人大声喝道:“花如雪,你身边那些是什么东西?赶快拿开!你该随我们上路了。”
少年看了看他们,发觉那两人虽然陌生,但却带着十足的震慑之感,令自己心生畏惧,不得不听命服从。
就在那一瞬间,他好像也明确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于是,少年回道:“两位官爷稍等,待我把它们取下来。”
可是,当少年仰头寻找光之来处时,却被照耀得更加睁不开眼睛了。
见他久久未能解除禁锢,另一名官差不耐烦了,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背天意私设屏障,阻止我们办事。”
少年更加茫然,回复道:“如雪不敢。只是,这金光从何而来,我确实不得而知啊。”
来人看似并不相信,再次喝道:“我再说一遍,你赶快把它们拿开,别再浪费时间了!”
与此同时,一名红衣少女正冲破层层沙瘴向这边奔来。
很快,她便来到众人近前,站在两名差官面前喝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带他走?”
那两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又与手中的账册核对了一番,发现并不相熟,抬手点指她说道:“我们是地府之神,前来索他魂魄。姑娘,请让开!”
少女闻听,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顽劣的笑容,说道:“原来是鬼神仙呀。不过,不管你们是谁,今天都别想带他走。否则,我定会打破你们的脑袋!”
两名官差一听,气得直瞪眼,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稍作镇定后,其中一人冷笑一声说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在此口出狂言。赶快让开!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少年看着那红衣少女,温和地说道:“妍儿,他们是来接应我的神君。你不可无理,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行!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包括他们。”少女明确地说道。
之后,她伸手摸向腰间的宝剑。但顷刻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那少年的手臂后又有所顾忌地缩回了手。
大概是那少年自断手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吧。
片刻后,少女弹出戒指上的银线,用玉指拉开后横于胸前,说道:“除非,你们先带走我。”
“你阳寿未尽,与我们无关。让开!”两位神君不开心了,说话间已经甩开了索魂绳,直奔那白衣少年。
少女抛出银线与他们对峙,那银线是由极软的钢丝制成。甩出去犹如利刃,收回来如同细绳,被那少女玩弄于五指之间,灵活翻转好似银蛇一般。
两名神君极力躲避着,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刚刚的金光还没有找到源头,这里又舞出了让人眼花缭乱的银色之光,真是让人恼怒啊。
其中一个又忍不住喝道:“你再不住手,后果自负!”
说完,那人一抖手中的索魂绳拼力去缠绕那银色丝线。
纤细的银线一下子被缠住了,无法再发力。
然而,那少女并没有放弃,她既没有收回银线,也没有脱下戒指。而是手指较力与其争夺起来。
那粗壮的索魂绳带着浓浓的寒凉之气在少女面前僵持许久。
那种阴冷之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很快,那少女便感觉手指僵硬,面若凝霜了。
她心中暗道不好,急忙松开了拉扯着银线的手指。一瞬间,那根银线快速向回收去。
突然,那迅猛的回弹之力迫使银线在少女的手指上轻轻划过。随即,一道鲜血飞溅而出…
血珠不偏不倚,直奔那两位官差而去。
“血,血呀!”那二人叫着,跳出了老远,如同见到了致命的邪煞一般。
“原来他们怕血啊?如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红衣少女惊喜不已。
“血,血!”刚刚苏醒的穆妍儿喃喃地说道,她抬起头来,目光执拗地看向周边。
“是不是做噩梦了?”何碧天看她木讷的神情担心地问道。
见周围情况依旧,穆妍儿稍稍松了一口气。之后,她一边松开了缠绕着两人手臂的绳子,一边说道:“爷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后,她按机关弹出了戒指上的刀片。
锋利的刀刃在她的手臂上一划而过,一串鲜红的血滴随即落下,滴在了东方明月的胳膊上。
“你这是干什么?”飞仙老人一把拉住了她。
“爷爷,那两个索魂的鬼差害怕血啊。这样,他们就不能把如雪带走了。”穆妍儿坚定地说道。
老人看得心痛极了,只当她是伤心过度产生了幻觉,才会思绪混乱,言语不清。
何碧天一按她的胳膊,耐心地劝慰道:“你快到一旁休息一下,别再胡闹了。”
“爷爷,您别拉我,我是真的看到了。”穆妍儿抬起头,看向四角的兵器微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些金光真的管用,如同牢笼一般,让那两个鬼神仙不能靠近。”
何碧天摇头叹息,想再次用力强行将她拉开。
不想,南雨蝶几步走过来说道:“前辈,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您就让我们试试看吧。”说完,他从衣襟上撕下半尺布条缠向穆妍儿的手臂。
“你干什么?也想阻拦我么?”穆妍儿警觉地避开。
“当然不是,我相信你。只不过,你一个人能有多少血,总不能流干了。下面的让我们来吧。”南雨蝶说完,快速为她包扎好伤口。
之后,他挽起袖口,扬手在剑刃上重重划过。
接着,江翌晨,皇甫剑心也上前,和他一起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三个人的血很快滴遍了东方明月的周身。
此时,窗外一道厉闪划过,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响起。
这座林边木屋的处境变得有些诡异。除了一个房间尚且明亮之外,周边满是黑暗,笼罩在阴雨之中的黑暗。
忽明忽暗的光芒照射下来,整个天宇就像是穿着彩衣的巨大黑影在觊觎着屋内那一团光亮。
可偏偏,东方明月的身体还被血迹浸染。一尘不染的衣衫,毫无血色的面庞,无不与这滴滴殷红形成最为明烈的对比。凄然,而哀婉。
看着几个举止异常的孩子,和那匪夷所思的画面,何碧天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无比遗憾地说道:
“老药仙啊老药仙,你这个老家伙,究竟躲到哪去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却偏偏不在。这些孩子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不料,他这一声抱怨,门外却有人接了话;
“我说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呢,原来是你这个老家伙在背后骂我啊。”
随着话音落下,一位老者推门而入。
阵阵凉风也随着他的进入而钻入屋中,空气中充满了潮湿之感,那是大雨即将来临时的气息。
风尘仆仆的药仙老人站在何碧天面前。一道厉闪映在他的脸上,那面容立即让旁人一览无余。
“老伙计,真的是你吗?我不是眼花了吧?”何碧天揉了揉眼睛,惊诧地问道。
“当然是我。”药仙老人放下自己的行李,看向床边映着烛光的三把宝剑和金鞭,问道,
“大老远的我就看见这边金光闪闪,原来是这些东西呀,你们这是在为谁招魂呢?”
“爷爷,是明月。”穆妍儿见到老药仙惊喜无比,赶紧走了过来。
“明月,他果真出事了?”药仙老人说着,来到床边拉起了东方明月的手。
他想切脉,却发现已经没有脉搏了。老人急忙从袋子里面取出一根金线,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按在了东方明月的胸口。
之后,他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闪闪的金光,称赞道:“多亏了这个‘金光碧血’啊,他还有机会。”
“前辈,您能救他吗?”众人如获救星一般,期待的目光看向了老人。
“嗯。”老药仙点头,一边打开自己的医药袋子一边问道,“这毒与上一次,是同出一人之手吧?”
“是的。”几人点头。
那一次,穆妍儿中了朱雀之毒,后被皇甫剑心吸出,当时昏迷不醒,也是幸得药仙老人的救治。不想这一次,大家又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老人家的身上。
“毒辣了许多。不过,他还年轻,若要到了我这年纪,恐怕连我也力不从心喽。”老人家一边配药一边评价道。
不久后,老人配好了药水,但他并没有给东方明月服下。而是命人扶他坐起,除去衣衫后,均匀地将药水涂抹在他的前胸及后背上。
“他现在已经无力自己吸收药物了,必须有人帮他将药物逼入体内,并助他运行于气血之间。”老人叮嘱道,随后转头看向何碧天,“孩子们年轻,内力不够,你来吧。”
何碧天点头,正要上前,一旁的皇甫英松却一把拉住他,说道:“他是我的孙儿,我来!”
何碧天连连摇手,当仁不让地说道:“不行,还是我来。运内力,我比你强。”
“别争别争。老伙计,我看还是你来。”药仙老人摆手向何碧天,叮嘱道,
“这次不比寻常,驱散毒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化解阴气。顾名思义,就是需要消耗大量的阳气啊,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我和这位老兄初次见面,不能害了他。”
“好,就让我来!”何碧天说罢,端坐于东方明月身后,开始调息内力。
片刻后,只见他面上光华浮动,正欲举掌推出,药仙老人却一把按住他的胳膊,阻拦道:“停、停、停!”
何碧天急忙收敛了气息,睁开眼睛说道:“还有什么事?你为何阻拦我?”
药仙老人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何碧天的面孔,又拉起他的手扶住了脉搏,片刻后惊问道:“老伙计,你怎么也中毒了?”
“你弄错了吧,我怎么可能中毒?”何碧天一晃脑袋,拿开了自己的手臂。
“爷爷,您何时……”穆妍儿担心地问道。
“别听他胡说,我怎么会中毒?我身体好得很,运行内力没有问题。都赶紧让开。”何碧天拦下她的话,焦急地催促道。
“你快下来,你那带毒的内力只会要了他性命。”药仙老人不容分说,拉着何碧天就往床下拽。之后,他面向皇甫英松,“这位老兄,咱也别客气了,还是你来吧。快!别耽误了。”
“好。”皇甫英松急忙应承下来。
何碧天不甘心地退到一旁,还在拍打老药仙的手臂,不开心地说道:“快放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怎么?说你中毒,你不服气啊?”
“不服气,也不相信。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素来很好,没有任何不适感,中什么毒啊?总拿你的草啊、毒的吓唬我,这次休想得逞!”何碧天固执地说道,又返回到床边观看皇甫英松运行内力去了,生怕他哪里操作不当似的。
“嘿,你这个老顽固,看来不给你找出证据你是不会相信了!”药仙老人也不恼火,在自己的袋子里面找出一根银针,拉起飞仙老人的手就瞄准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飞仙老人正看得入神,也没在意老药仙在做什么,举起另外一只手还指指点点,口中说道:“右掌,右掌再加点儿力。”
忽然,他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剧痛,大叫道:“哎呀呀!”一回头,刚好看到药仙老人举起银针,那针尖上面还滚着血珠。
“老家伙,你干什么呢?”何碧天喝道。
“自己看吧。”药仙不慌不忙地指了指他的手指头,又晃了晃手中的银针。
何碧天定睛细看,这才发现了问题。银针的尖端裹着一层层淡淡的铁锈色,像是与什么物质发生了反应。而自己的手指头上面冒出来的血珠竟然是黑紫色。
一旁的穆妍儿见状惊讶极了,她拉起老人的手问道:“爷爷,血都黑了,您真的中毒了呀?”
“怎么可能?不应该啊!”何碧天底气不那么足了,凝神回忆,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接触过毒物之类的东西。
“药仙前辈,请您救救我爷爷吧。”穆妍儿忧虑地说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不急,不急,他离毒发之日还早呢。”药仙老人摆了摆手,继续观看皇甫英松的调息。
见一切顺畅,药水也渗入得七七八八了,老人才叮嘱道:“好,就是这个过程,以后每日三次,七天后他就可以恢复如初。”
待那边都打理完毕,药仙老人这才走过来看望何碧天,问道:“这回,你相信了吧?”
“唉!”何碧天无奈地摇头,却朝他一抱拳,算是认可对方的说法了。
“这下毒之人与你结怨不浅呀。”药仙老人又说道。
“何以见得?”何碧天一皱眉头。
药仙老人一指东方明月,解释道,“这两种毒同出一人之手。但他中的毒虽然毒辣,却不会当时毙命,尚有几日救治的机会。
你的就不同了,你所中的毒是在‘百日断肠散’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
此毒特点,在体内可以潜伏数日。这期间,除了血色变黑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症状。
但是,百天之后,毒发却是速度奇快。可以说只在瞬息间,解药在手都未必有施治的机会啊。”
“有这么厉害?你说下毒的是同一个人,难道也是那个朱雀?”何碧天回想着当日情景,疑惑道,
“那日我出手伤他,按理说他该恨我入骨才对,可转天交换解药时他却很是客气。我还说呢,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记前仇了?”
药仙老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详细问道:“这朱雀是哪位呀?怎么连连与你们为敌?”
“前辈,他是威龙教的护法,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穆妍儿回道。
“威龙教?哦。”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何碧天捏着手指,自己向外挤着血。
看着那滴滴黑色之物,他真是好不糟心,皱眉问道:“药仙啊,我这毒还能解吗?我这条老命是不是也快交代了。”
“雕虫小技!你离交代,还早呢。”提到自己的擅长之事,药仙老人精神奕奕,爽朗地说道,“来来来,给我准备一壶好酒,这就帮你解毒。”
“好,没问题,还需要什么?”何碧天问道。
“当然还要有好菜了,我赶了一天的路,还没吃东西呢。你们大家是不是只顾着急也忘了吃饭这回事啊?”老人家哈哈大笑地说道。
的确如此,这连日的煎熬啊,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是药仙老人的意外到来,轻轻松松地就让这一潭死水泛起了波澜。
几人闻言,露出了疲倦而欣慰的笑容,抱歉地道:“对不起!老人家,我们马上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