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由了。
不可否认,这个决定对于我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显得突然了一些,不过既然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父母的不解和责骂包括忠告都是意料之中的,心横下来之后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只是一番嘴上抗争之后,心里还是稍微有些失落,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不塌实,翻过来倒过去有点儿咽不下去。咽不下去就不想了,再想多了不爷们儿了,好不容易自由了,何必给自己找这个别扭呢?
其实我也不是自甘堕落,我只是觉得继续在学校待下去才是无止境的堕落。我是个男人,是的,我是个男人,我应该上进,应该给自己找条出路,抬起头来做个真正牛逼的人,显然在学校混日子不能实现我的理想。以前我是个光荣的少先队员,现在我是个光荣的共青团员,即使不给自己长脸,也应该给共青团长点脸。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
现在我该想想做点儿什么。
做点儿什么呢?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眯着眼睛叼着烟,脑子里一片空白。没出学校的时候总觉得雄心万丈,到了社会上必然大施拳脚干一番事业,真到这时候了,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甚至除了晃悠来晃悠去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
把八万狠狠打一顿?不至于,以后我混社会他混学校,想打他机会有的是,大丈夫报仇多少年都不晚,这不应该放在首位。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老歪送我的BP机别在腰里,看上去还是挺有派头,只是这好几天过去了,也没见谁呼过我一次,只能凑合当个表使。
兜里还有几十块钱,上学时候剩下的生活费,没交给家里,正好现在救救急,买买烟打打游戏机什么的,不然总不好跟家里要钱说买烟打游戏机。烟就抽两块钱一包的,节俭点儿的话抽一块五的,打游戏机得自己控制,一次不能超过两块钱的,这样算下来,也能凑合着过几天日子了。
其实去学校找老歪要点儿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好意思过去,怕碰见陈先生或者谢顶,让人看了笑话。走的时候一副壮志凌云的架势,过去一问,嘛都没干,就在街里晃悠了两天打了几回游戏机,丢人。
一个星期之后,钱只剩五块了。我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看又放了进去,从裤兜外面拍了拍,可得拿结实了,最后的弹药了。马蜂窝里的蜜也喝的差不多了,看来必须得找个事儿干了。我对自己说。
学校在城西,那我就往城东晃悠,看看有没有什么来钱的路子。街里商店很多,我想先随便找个地方打打工,至少把烟钱饭钱赚出来再想别的。
我沿着街一路走下去,饭店,服装店,食品店,杂货店,什么店都有,东歪西咧地站在道路两旁,门口鲜红或漆黑的“招工”俩字儿透过树影羞涩地冲我招手。
进不进去呢?总觉得有点儿不适合,你说我这么大个男人,干什么不好当服务员,真是不地道。反反复复走了几个来回,估计店老板,路边的树,还有招工的牌子看着我都眼熟了,我终于拿定主意:先去那家大点儿的饭店看看。
半下午的时间,不是吃饭的点儿,饭店里冷冷清清,灯也没有开。几个厨师在那里打牌,几个女服务员在那里扎堆聊天,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咳嗽了一声,女服务员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我,厨师依旧打牌,好像根本没听见我咳嗽。
“你们老板呢?”我问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把眼睛望向那一堆厨师,厨师群里站起来一个彪形大汉,穿一身脏兮兮的白褂子,瞅了我一眼,看我这身板儿和架势也不像是来寻衅滋事的,一口浓重的东北味儿从大嘴里飘出来:“干哈?”
“你是老板?”我上下打量他,心想,你个破厨师搭什么腔。
“咋地?老板不能当厨师啊?”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旁边人一阵哄笑,“找我有啥事儿?”他的胖手捏着一把牌问我。
“你这儿招保安吗?”
“干哈?你想给我当保安?”旁边又是一群哄笑,“咱俩谁保谁啊?你瞅你瘦的跟个鸡崽子似的。”
这个老板兼厨师贱了吧唧几句话说的我火气腾腾地往上冒,真想揪住他扇一顿,不过看起来好像不大现实。我只好把火往下压了压,说:“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你多大了?”
“十六。”
“走吧走吧,未成年呢,这儿不招童工。”说完,他坐下继续打牌,剩我傻乎乎地站着。
未成年,童工,一句话把我打发了。
走出饭店,我冲着大街骂了一句,算是发泄了。妈的,年纪小怎么了,小英雄赖宁岁数不也不大,还不照样扑山火?这帮狗眼看人低的。
吃一堑长一智,看来年龄也是个坎儿,不能太诚实,不然想找工作还得再等两年,那时候我早饿死了。抽了根儿烟,定定神,我继续在这条街里转圈圈,转了两圈儿,我盯上了个杂货铺。
我蹲在马路对面观察这家杂货铺,店不大,估计不会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店主是个男的,怀里居然抱着个孩子,他抱孩子的动作很生硬,看来是个新手。
我走过去,盯着他怀里的孩子看,那孩子瞪着俩小眼睛,不知所措。
老板说:“你要干什么?”
我把目光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努力笑了笑:“老板,你招工吗?”
“招,招个卖货的,你行吗?多大了?”
“十八。”这回我学乖了。
“有身份证吗?”
“刚满十八,还没办呢。这我还能骗你呀?你看我哪长的不像十八的?”我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其实心里虚的很。
老板瞅了我两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腰里的BP机上,估计是琢磨着BP机都有了,肯定满十八了,于是说:“一个月三百,中午管顿饭,干不干?”
三百,一天十块,还白吃顿饭。
“干。”管他呢,先站住了再说,想不到老歪的BP机还顶了点儿用。
“那行,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早晨开始。”
嘿嘿,成功了。我心里暗暗得意。一个月三百,早晨晚上在家吃,中午在店里吃,除了抽烟打游戏机,每个月还能剩一百五,一年就是一千八,到时候一千八百块钱当本钱做点小买卖,越干越大,干两年我也能招工了,那时候老歪也差不多毕业了,反正他也考不上大学,就把他招过来给我打工,一个月给他三百,管他一顿中午饭。越干越大,十年之后我就成大老板了,真不错,谁说社会难闯了。
我心里盘算着,忍不住一脸笑意。
工作找到了,一切有着落了,未来一片光明,先犒劳一下自己吧。我从兜里摸出最后那五块钱,买了包四块的烟,美美地抽着去打游戏机了。
第二天上午,我赶到了那家店,老板说,你先把物价熟悉熟悉吧,都写到这张纸上了。我拿过来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字。杂货铺东西不值几个钱,但种类多,什么跟什么价格都不一样,一个一个罗列出来足有几百种,什么这个糖那个糖,梳子镜子发卡,香烟火柴打火机,要什么有什么,比老歪枕头底下藏的东西多多了。
“有望远镜吗?”我想挣了钱给老歪买一个。
“谁买那玩意儿啊?又不是战争年代。”老板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
我坐在柜台后面,摆弄着那张纸,上面蛆虫一样的字让我仿佛又回到了陈先生的课堂上。大大泡泡糖,三毛一个五毛俩,唐老鸭泡泡糖,两毛一个,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是两种价格呢?
大梳子两块,小梳子一块,中梳子三块,为什么中梳子最贵呢?头疼。
我从柜台里拿出一把剪刀,把纸按照老板写的种类全部剪开,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压在各种东西下面,记什么记啊,卖什么看看价格不就行了。老板看着我在那鼓捣,说,小伙子还挺聪明。
我说,傻了能来伺候您吗?老板乐呵呵地抱着孩子闪了。说实话,这项工作实在是太没有难度了,不需要你叫卖,也不需要费力气,还没人跟你还价,谁买什么看看纸片上的价格收钱给东西就行了,一手钱一手货,不赊不欠。因此过了第一天的兴奋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就是面无表情地在那机械运动。
来杂货铺买东西的多一半是小学生,背个小书包,鼻涕挂脸上,手里拿个五毛一块的舍不得花,站在柜台前瞪着俩眼左看右看,比买菜的大妈还精明,真是越小越抠。我就看不得别人磨磨叽叽,小孩子也一样,所以经常冲他们瞪着眼睛吼:买不买?快拿钱!”
这时候老板就会抱着他的小崽子晃悠过来说:草鱼,态度好点儿,别吓坏了小孩子。”
我开始的时候不理解这么小个商店为什么老板不自己卖货,还要花钱找个人,后来才知道他需要照顾小崽子,还需要出去进货,进货的时候孩子就暂时给我抱。
我对小孩子天生有敌意,抱在怀里跟抱个刺猬一样,要不是他爹掌握着我的工资,我真想一把摔死他。于是我就很别扭地抱着他,让他尽量离我远一点,看起来很狼狈,也很滑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苦命的哥哥辛苦拉扯幼小的弟弟开店度日。更要命的是本来好好的,老板一走,他就开始哭,没完没了的。我说,别他妈哭了,再哭抽你。结果小崽子哭的更上劲了,真牛逼,比八万还牛。我时常想为什么没有老板娘呢?为什么所有的事儿都是老板一个人干?难道孩子是他自己生的?想不通。
这天中午,太阳很晒,一个买东西的都没有,老板抱着他那没娘的儿子在躺椅上睡着了。我从柜台后面起身走出去,外面很安静,闷热而慵懒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树叶的味道,阳光穿过树叶间微小的缝隙照在店门口的空地上,一片斑驳。
我光着膀子蹲在墙边儿,看着几只蚂蚁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干什么。砖缝上有一个小小的微湿的土堆,土堆上面有一个小窟窿,那是它们的窝。有几只蚂蚁爬进去,又有几只蚂蚁爬出来,看起来很忙碌,有点傻。我捡起一片树叶,弹掉上面的土,捏在手里。看着一只蚂蚁奋力往前爬,我忽然把树叶挡在它前面,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堵墨绿的墙。蚂蚁吓的触角一抖,像是撞了弹簧一样转身往回跑,跑着跑着遇见另一只蚂蚁,和对方碰了碰触角,转身又往我这边来了。
我觉得很好玩。
窝口依然有蚂蚁不断地进进出出,不知道是不是来回那么几只,故意来来往往迷惑我,让我误以为它们真的有很多兵。我把树叶平放在土堆上,堵住窝口,想看看有多少蚂蚁从外面回来。
我往后动了动身子,然后点着一根儿烟,盯着那片树叶周围看。渐渐地,洞门口聚集了一些蚂蚁,大概有七八只的样子,找不到洞口,就围着树叶转圈,偶尔有一只找到了树叶和土堆的缝隙,从那里钻了进去,但大部分还是在不知所以地爬呀爬。
我觉得它们真是可怜,又傻又笨,只知道乱爬。正想着要不要帮它们把树叶挪开一点儿,我看到树叶隐隐约约自己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往旁边移动。为了看的更仔细一些,我往前挪了挪身体,看到十来个家伙有的拉有的拽有的拱有的顶,把树叶往旁边拖,虽然移动的幅度很小,但还是能看出来效果。不一会儿,洞口露出来了,树叶被晾在一边,蚂蚁们重新又开始进进出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太过分了。我以为它们会全部钻出来把叶子吃掉,我就可以数数里面究竟有多少只蚂蚁了,现在居然只出动了十来只,这么简单就拿开了。我决定用烟把蚂蚁全熏出来。我猛抽了一口烟,然后尽量把嘴巴撅起来,只留一个很小的缝隙,贴近蚂蚁洞口用力地吹过去,结果烟没从洞口进去,却把土堆吹散了。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冲着破烂的土堆猛跺了两脚,捡起树叶盖到上面。去死吧。
这时候,我听到一阵尖厉的声音从我身上发出,吓了我一哆嗦,以为谁在我身上安了个定时炸弹,低头一找,才发现是BP机响了。
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赶紧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请速回电话……”后面是号码,落款是老歪。
我拿起店里的公用电话拨过去,老歪接了。
“还速回电话,给你回就不赖了,说吧,有什么事儿?”
“嘿嘿,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现在干吗呢。”
“没事儿?没事儿打什么电话,闲的。你给我打回来,别浪费我电话费。”我把电话挂了,几秒钟之后,老歪打过来了。
“你现在干吗呢?”
“我上班呢。”
“上班?上什么班?”
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我这算上什么班啊,给杂货铺卖货,捎带抱孩子,要让老歪知道了太没面子了。
“你别问了,不关你事儿。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那样,就是没劲,你走了之后就剩一帮孙子,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那天陈先生还问我你的情况,跟你感情还挺深。”
“你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啊,就说不知道呗,我说陈老师您就放心吧,全世界人都饿死了也饿不死草鱼,他不是那种没出息的人。”
“得,得,你少拍我马屁,八万没找过你事儿?”
“没见过,不过听孟亚菲说,他一直不死心,就是死缠烂打不松手。”
“你们俩真够可以的,我真没看出来这女的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俩这么要死要活地折腾,满大街都是女的,受这罪干吗呀?”
“你不懂就别发表意见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爱情。”
“爱个蛋。行了,没事儿我挂了。”
“等等等等,你知不知道那个大预言?”
“什么大预言?你中邪了?”
“我也不懂,听他们说的,好像几百年前有个外国的预言家,叫什么名儿我忘了,说1999年九大行星排成十字架,人类就灭亡了。说那人说的特准,跟真事儿似的,你说要真这样怎么办啊?”
“老歪,你怎么现在神神道道的?什么大预言人类灭亡,我怎么没看出来?是真的又怎么样?你能挡住?挡不住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整天胡说八道。我挂了啊。”没等老歪反应过来,我就把电话摁了。
大预言,十字架,人类灭亡,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想出来的。不过想想,要是真的那我就太冤了,刚活了十六岁就挂了,什么大事儿都没干呢,到死都是个卖货的,八万的仇也没报,只能去那边报了,不行,不能相信。
因为身上没钱,所以我现在抽烟都从店里先拿,说好了烟钱月底从工资里扣。这倒不错,最起码能按进货价拿烟了。我光着膀子倚着门框抽着便宜烟,期待着月底赶紧到来。老板说,你把衣服穿上,什么形象啊。我回头看看他,咧嘴一笑,凉快。
我们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天儿,进来一个男的,怀里抱着个小狗,我看他比老板抱着儿子还亲。小狗蔫了吧唧的没什么精神,还穿着件小衣服,也不嫌热,我估计这狗指不定是有什么毛病。
我很喜欢小狗这种东西,因为狗是一种很忠诚的动物,而且泼辣,每天倒给他一碗剩饭它就冲你摇摇尾巴,晚上看个门什么的还挺顶事儿,因此家里也养了一只,不过没抱过,都是拴起来。
我讨厌猫,一是因为它叫的声音很难听,二是猫比较贱,有的吃就跟着你,没的吃就跑别人家去了,我觉得这种不忠不义的东西就应该绝种,反正我一看见猫就冲它们扔石头,估计是时间长了身上带了一种猫的天敌气质,反正猫一看见我就夹尾巴跑。
这男的一进来,就说要买火腿肠,给了一块五,我拿给他两根儿。
小狗一闻味道儿,刺棱一下就精神了,原来没毛病啊,装什么娇羞呢。男的剥开肠,我以为他要吃,谁知道他居然喂给小狗吃了,小狗在他怀里吭哧吭哧地嚼着火腿肠,男的笑眯眯地看着狗。
我一看这情形,心里就窝了火。
“你平时都给狗吃肠啊?”我问他。
“是啊。”男的笑眯眯地说,还有点儿自豪。
“你给你爹吃什么?吃肠吗?”
我估计,如果他还有爹的话,也不过是天天吃馒头吃米饭,他爹养他这么多年,我估计他也不舍得天天买两根儿肠给他爹吃,现在养只狗比他爹还金贵,这种人真是欠打。
冷不丁听到这话,他愣了一下,一脸尴尬地笑了笑,说:“这狗毛病不好,除了肠什么也不吃,都是我惯的。”
“不吃你把它打死不完了?你对狗比对你爹还强呢。”我又顶他一句。
男人脸上挂不住了:“你干什么的?哪那么多废话?我有钱爱给它吃什么吃什么!关你屁事!”
“我就看不惯你这种人,也看不惯你的狗。”
“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挨揍了?”男的急了,脸红脖子粗地冲我喊叫,小狗在他怀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肠。
“我还想替你爹揍你一顿呢。”我边说边走出柜台。
他弯腰把小狗轻轻地放下,我趁他没起来,冲他脑门就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然后跟上去一顿猛踢,他把我的腿一抱,我一个趔趄,被他掀倒了,我们俩在狭小的屋子里扭打成一团,货架子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往地上掉。老板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嘴里喊着干吗呢干吗呢,用力地拽我,好不容易才把我们俩拉开。
小狗冲着我汪汪地叫,边叫边往后缩,我一脚踢过去:“让你吃肠。”小狗嗷的一声飞出去了。那男的顾不上拍干净身上的土,跑出去看他的狗。老板也跟了出去,那男的看狗没死,开始冲老板不依不饶,说要么揍我一顿要么赔钱给他,老板好说歹说,最后给了包烟才算打发走。临走他还指着我喊:“小崽子,再让我见着你非揍死你!”
“你把狗抱好了,再让我看见它我就踢死它。”我在屋子里回了他一句。其实我对狗本身没什么敌意,就是想刺激他,你不是喜欢这个破狗吗。
老板回到店里,冲我大发雷霆:“你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不想干了?人家来你这买东西,你把客人打了一顿,这叫什么事儿?”
我不说话,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客人肯定是不对的,不过这种把看得比爹还重的人不教训一下也说不过去。我靠着柜台望着老板那满眼的愤怒。
“不想干了走吧!”老板往外推我。
“推什么推,走就走,把钱给我。”我伸手进柜台把衣服拿出来,搭在左肩膀上。
“钱?你还想要钱?你把客人打了还想要钱?我还没要你烟钱呢!”
“你想赖账?”我瞪大眼睛盯着他,我现在满心眼儿指望这几天的工钱了,他现在居然想赖掉,不如要了我的命。
“走走走,赶紧走,别废话。”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向里面童车里的小崽子,看了几秒说:“你是不是不想给我钱?”
老板愣了一下,说:“你想干什么?”
“把钱给我!”我眼望着他的宝贝儿子喊道,小崽子被吓的嗷嗷地哭了起来,老板一脸惊慌地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怕我做出点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把我的工资给我,我马上走。”
老板盯了我几秒钟,泄气地把眼神放下了,走进柜台拿了五十块钱递给我:“走,马上走,我认倒霉。”
我一把把钱拽过来,塞进裤兜,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一次打工就这么失业了。
我沿着路边往前晃,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为了这点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把工作丢了,但是只一秒,我就否决了这种想法。我觉得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骂那个男的,结果还是一样的,没什么可后悔的,要怪就怪他不该来这家店里买火腿肠。
工作丢就丢了吧,丢了再找,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摸了摸裤兜,五十块钱,找到新工作之前就靠这些了。
我恢复了无业游民的身份,开始继续出没在游戏厅里。BP机电池没电了,为了省钱我也没买新的,反正除了老歪谁也不会呼我,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游戏厅到了夏天总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汗味、烟味纠缠在一起,再加上为了躲避检查而挂起的厚厚的棉门帘,味道散不出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么一种浓郁沉重难以说清的味道。我是习惯了,如果换个第一次进游戏厅的,估计到不了半个小时就憋死在里面了。其实游戏机并没有什么好玩的,玩来玩去就那么回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大街上脚不自觉地就往游戏厅的方向移动,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把你往那个方向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