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过去后,张晓萌每一天的心都在滴血。二十万啊!她要早出晚归上一年班才能挣回来,付房租的话也能支撑两年多。
“我当时脑子是进水了?让驴踢了?被门夹了?要什么理想,理想能当饭吃吗?理想就是个屎球!”张晓萌自怨自艾,追悔不迭。
“别抱怨了,都过去的事儿了。”林皓安慰道。有没有那二十万他不在乎,倒是张晓萌不再追自己的狗血剧,他又能欢天喜地地来她的闺房吃饭这件事儿让他高兴不己。他可是个只爱美人不爱钱的奢侈的穷人呢!
吃完饭,林皓又给“主子”张晓萌端来甜品,“今天是红豆双皮奶,看看好不好吃?”
“嗯,真懂事儿,看来我训练有素啊!”张晓萌得意洋洋地一大勺点缀着几颗红豆的双皮奶放嘴里,“好吃!”
吃着吃着,林皓手机响了,一看是穷老六的。林皓赶紧捂着手机出去了,剩下满脸猜疑的张晓萌。
“林皓呀,这都快十一假了,你带不带女朋友回来啦?”老六又来催了。
林皓走到阳台,屋子里跟蒸笼似的,阳台上还有点风,“我还没问人家呢!回头我问问,爸爸你别催太紧了,这样我很有压力的……”
林皓还没有说完,张晓萌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冒出来,一把抢过手机。“叔叔,我是张晓萌,林皓的女朋友,十一假我和林皓回家看您!”
说完把电话丢给在一旁懵逼的林皓,电话那头嘟嘟嘟地没有说话声,看来穷老六也被惊得一脸懵逼……
挂了电话,林皓赶紧追回到张晓萌房间里,问道,“怎么忽然肯跟我回家了?”
“老娘年纪大了,想嫁人了,不行啊!”
……
自从知道未来儿媳妇儿要回来,穷老六便满村乱蹿,四处宣传呢!这消息很快就飘进了乡邻的堂前屋后,鸡圈狗舍,甚至连路边的电线杆、田里的庄稼都知道了。这姑娘可不是小地方丫头能比的,在老外的公司上班呢!听说水灵得跟水里的白萝卜似的,说话都软绵绵的,像春风一样往耳朵里灌哩!
大家伙儿又围过来寻穷老六的开心,“你说这姑娘咋看上咱乡下小伙儿了?”
穷老六不高兴,这是啥话?幸而有人帮他搭腔,“那还不是因为老六儿子能耐呗,咱这鸟屎大的地方也飞出个凤凰来了。你看,自打儿子考上大学,老六家的门楣都亮得发光咯!”大伙儿一阵哄笑,穷老六也笑得合不拢嘴了。
人群里又有人起哄,“老六也不给未来儿媳妇买点什么好吃的?”
“买买买,当然买!”
第二天清早,他就披着启明星去县城了。买了些鱼虾、牛羊肉……鸡、鸭家里有,明天现宰就行;又买了些水果、零食,就连那臭哄哄的榴莲,他都一咬牙买了,儿子交待过,张晓萌爱吃。他把小电驴的后备箱塞满了,车把手、后视镜上也挂满了,像是超载的印度火车。清晨的风格外的凉快,他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临近家,田里劳作的乡邻都忍不住抬起头,喜悦地望着他,“稀罕啦!老六也买菜吃了,买给儿媳妇吃啊?”自从穷老六在村口广播了一遍,全村的鸡鸭鹅狗猫都知道了。
他们的嘲笑也不无道理,这么多年来,穷老六总是可着门前那片小菜田吃饭。长生菜的季节,他能吃一个月生菜;长苋菜的时候,他能吃一个月苋菜。想吃肉了,就去后院宰个小公鸡,就连林皓过年回家也是不改吝啬鬼的本色。一年到头来,在吃上面也花不了一张毛爷爷。有人看到他桌上冷清的两盘菜,难免问一句,“你儿子给你那些钱都哪儿去了?”他总是咧着黄牙,笑着,“存着给我儿子娶媳妇呢!”
穷老六的一生是不值得一提的,他这辈子都穷惯了。贫穷本不是错,可怕的是贫穷之中形成的耻辱。几十年来,穷老六都是村子里嘲笑戏谑的对象。因为嘲笑他是最安全的,顶多也就换来他的几句骂骂咧咧,人群却为此更欢了,像一壶一开再开的水。然而,这股耻辱并没有激发穷老六的斗志,他总是在啐在地上的那口痰里,以及对这些乡邻祖宗十八代的问候里重新找回生活的平衡。可惜他的林皓不这么想,父亲的每一次受辱,都变成了他熬夜点灯、辛苦夜读的动力。
张晓萌这一次跟着林皓回家,除了老六当过年过,林皓也分外紧张。得知消息后,他就赶紧打电话回家询问家里的装修情况,他可不想张晓萌跟他回到家,看到火砖外露的房子像个裸体似的伫立在大地上。一打电话才知道,从端午节交代的装修到现在也没有动工,归根到底还是穷老六舍不得花钱。林皓结结实实地把老六训斥了一顿,他拿出了今年年初的江西年夜饭事件举例,并撂下了狠话,“要是姑娘来了,嫌咱家太破了,跟我闹分手,后果你来负责!”
儿子的要求就是圣旨,穷老六很快就忙活上了装修。刚给家里的火砖外墙贴上磁砖,又把屋后的猪圈扒了。怕他贪便宜买劣质货,糊墙的白漆是林皓从上海寄回来的。刚看到漆桶上写满的蝌蚪一样的外文字,他就知道这是高级货。拎上漆桶就上村里子转了好大一圈,佯装出一副分不清这白漆好坏的样子,逮着人请人家来辨别他这漆的好坏。果然,大家都坚起大拇指夸“这是洋货啊,能不好嘛?”他便又作出一副得到肯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的表情,嘟嘟嚷嚷“看着挺稠的,色挺正的哈!”
穷老六刷了里屋刷外屋,刷了一楼刷二楼,忙忙乎乎了两天。他又给屋内装上了吸顶灯,换上新马桶。终于拾掇好了,站在屋外,望着刚贴上的白磁砖反射着咸鸭蛋黄似的落日,澄白的墙面衬得屋里格外亮,他很开心,但心底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他眼睛滴溜溜一转,晚上骑着小电驴往开发工业区跑去,不一会儿扛回来一些月季。不用问,也知道是在开发园区里偷的,村里人都这么干。大晚上,他又捣饬将这几株月季种下。
第二天,这破房子就以崭新的面貌屹立在晨曦里。初初映入眼帘,他的准儿媳、传说中的水萝卜一样的姑娘张晓萌也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房子。”
穷老六和老伴儿贼溜溜地观察着张晓萌,果真白得跟个瓷娃娃似的,身上还飘着一阵香,像是掺了水的花露水的味道,直到后来问林皓才知道那是香水。穷老六心里犯着嘀咕,这姑娘不会体臭吧?唉,是也算了,反正也不是和我过,是和我儿子过。
张晓萌走在前头,林皓跟在后头,帮张晓萌拎着包,拿着衣裳。穷老六用蹩脚的普通话寒喧了一会儿,张晓萌说话也娇滴滴的,穷老六听着,像是给人灌了三杯白酒,三分清醒,三分迷醉。聊了一会儿,穷老六意识到他容量有限的语库吐不出新词儿了,便催促着老太婆赶紧去做饭,自己也去后院杀鸡宰鸭了。
张晓萌不住地感叹这房子漂亮,赞美老俩口收拾得干净,她还俯身闻了闻门口的月季。“这可比城里好太多了,上海买这么一套得多贵呀!”穷老六在后院听着,心里像喝了蜜一样,果然还是儿子有远见,装点一下是好的,这儿媳是跑不了了。
张晓萌又拖着林皓去看门前的菜地,看着碧嫩碧嫩的菜叶,张晓萌欢乐地叫着,“多嫩啊,这才是有机蔬菜吧。”
已经转移来前院洗菜的穷老六听到张晓萌夸奖自己种的菜,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心想,原来这城里人下乡和乡下人进城是一样的,都爱大惊小怪哩!张晓萌娇滴滴的声音吸引着左邻右舍潜伏着的眼睛,大家都想一睹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的林皓媳妇儿的芳容。穷老六假装忙活着洗菜,心里美着呢!你们就看吧,看看我穷老六有没有吹牛?我儿媳妇是不是白得跟水萝卜似的,说话是不是像春风吹?
忙活到下午,白灼大虾、清蒸鲈鱼、红烧鸭子、酱香肘子、笋干炖大肉、爆炒小公鸡才上了桌,跟过年似的。穷老六忙前忙后招呼他们坐下,像是招待下乡考察的领导,他给张晓萌斟了杯酒,又给儿子满上,自己举起杯致了今天最隆重的欢迎辞。他劝张晓萌不要嫌弃乡下人的厨艺,敞开了吃。张晓萌娇滴滴的,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坨红云,也回敬了些客气话。这尴尬的气氛最后被林皓戳破了,“客气个毛啊!”说罢便用筷子搛了块大肉往嘴里送。随后,他又搛了几只大虾,剥去了壳,往张晓萌碗里丢。
穷老六有点看不惯了,哪有男人伺候女人吃饭的道理?不过,他还是有分寸的,他默默控制着不满的神色,不让它游动在自己那张黝黑的老脸上。但他还是忍不住偷瞄张晓萌。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好吃,一向大胃王的张晓萌吃起饭来真是斯文,只见她咂吧着嘴,小口小口往下咽,像是蚂蚁啃大饼。弄得穷老六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心里想着城里人就是这样细嚼慢咽的吧?只有林皓还像个没教养的野孩子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
直到搛了一筷子鲈鱼,刚塞进嘴里去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这啥鱼?咋一股怪味儿?”林皓大声呵道。
“鲈鱼啊?这不你最喜欢的吗?”老六回答道。
“哪来的?”林皓接着呸呸呸地往外吐掉嘴里的肉屑子,但是好像怎么吐都吐不干净。
“这不端午节你说回来,我去县城买的?”
“你买半年了?”
“嗯啊,我一直放冰箱冷冻啊?等你们回来吃啊!咋了?坏了?不能啊?”穷老六赶紧搛起一筷子。
林皓赶紧端起面前的酒,漱漱口。余怒未消,“这虾也是那时候买的?”
“是啊……”
虽夹杂着方言,张晓萌也听得明白。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吃进去的几只大虾已蹦出来两个。
好好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更糟的是,在闷闷不乐了一下午后,临傍晚,张晓萌开始头晕恶心,呕吐腹泻不止,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像是要休克过去了。
“该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林皓急里忙慌地借了隔壁的车,往县医院赶去。
这么大动静,惊动了四邻,大家伙又围上来打探情况。穷老六垂头丧气地摆摆手,叫人群散去。他呆呆地蹲在门前月季旁,嘀咕着“这姑娘的肠胃咋这么娇气呢?我们咋没事儿呢?”他担心着张晓萌的生命安危,更担心儿子的婚事是不是让自己搞砸了,心里懊恼极了……
这天折腾到很晚,林皓才带着张晓萌回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腊,晚饭也只进食了一点点儿白稀饭。穷老六老夫妻恭顺地站在一旁,如伺候皇上吃饭的两位太监,心里无比紧张,可是不敢言语。看着只进食了一丁点儿的张晓萌,老俩口更内疚了。
“不吃也罢,早点休息吧!”林皓见张晓萌没有食欲,便不再勉强。
“床己经铺好了,你们上去就可以休息了!”李凤英着急地说着,想要将功补过。
“哦,好的。”林皓搀着张晓萌上楼了。
上楼进了卧室,他俩真是哭笑不得。两间房,老俩口只铺了一张床。而且床单、被套都是婚庆专用的正红色,上面还印了山寨的“GUCCI ”字样。
张晓萌打趣道,“看不出来,你们家这么壕呢!”
林皓尴尬地挠挠头,“又是我爸妈在县城的批发市场买的吧!”说完,他又羞怯地问道,“怎么办?只铺了一张床,要不咱们一起睡吧!”
“好啊!”张晓萌大方地说道。
林皓看她憔悴,心疼不已,便提出,“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打水洗脸洗脚吧!”
“好啊!”
不一会儿,他便端来了一盆热水,两条毛巾。他很自觉地帮张晓萌擦脸搓脚,张晓萌看着蹲在那儿帮她搓脚的林皓,开玩笑道,“真孝顺!”
“切!”林皓给她搓完,又拧干毛巾擦干,坏坏地问道,“屁股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洗?”
“滚!”张晓萌一脚踢开他。
林皓识趣地支起身,准备要走,却被张晓萌叫住。不是真要我帮忙洗屁股吧?林皓猜想着。
“这洗过脚的水怎么洗屁股啊?去,给我换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