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厄尔特的草
北纬三十2016-11-07 21:254,404

  晨钟还未敲响,天黑如浓墨。朔方城南门下,两名骑者策马奔跑着,发出阵阵声响。城门上的士兵伸出脑袋往下一望,借着地上插着的照明大火把,一袭青衫的两名骑者映入眼帘,这在寒冷的朔方城真是罕见。那士兵,捂了捂自己厚厚的军衣打了个冷战,连忙缩回了脑袋。

  “师妹快点啊,师父说不定早跑了。”青衣男子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这破马,追上师父谈何容易。”

  青衣女子骑着白马跟在男子身后,满是无奈的声音:“师兄,别跑了,师父还没到城门呢。”

  “城门还没开,慌什么?”一位百姓穿着的少年站在城门口向着两位骑者喊道。

  “小子,你确定我师父还没走?”男子勒马停住。

  “骗你作甚,晨钟未响,朔方城门南北城门均不得开启。”少年加重了语气以示强调。

  “还南北城门,这城不就两道城门么。”男子闷闷不乐,“师父怎么还不来?”其余两人也不接话,男子无趣的玩着马鞭轻轻拍着马的脑袋,“破马!”那马晃了晃脑袋,却不敢发出一点不满。

  荒原边际间渗出一丝光亮,那亘古不变的太阳不情愿地来到了这个苦寒之地。似乎把光透射到这片土地,是一件肉疼的事,太阳的光惨白暗淡。但毕竟还是有了光,于是朔方城响起了“当当”不绝的晨钟声。城门旁的传动室,值班的士兵拉了一个把手,炎铁木制成的巨大城门慢慢打开。这设计真精巧,青衣女子看着城门的眼睛亮了一亮。

  “哗哗哗。”甲叶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支旌旗遮天的队伍出现在三人面前,骑士们清一色的玄色精甲,头盔上高高插着白色的雪雁羽毛,他们正簇拥着一辆由一匹奇怪白马拉着的黑色大车。

  “好吧,原来皇帝老儿还要我们把这些累赘带回去。我还以为王守元白捡了个大便宜,凭白多了五百骑兵。”青衣男子揶揄道。

  “徒儿们,今天怎来得这样早啊。”马车中的人似乎还打着哈欠。

  “师父,您。”青衣男子想了想,改口道,“师父上次教导的是,所以徒弟今儿起了个大早恭迎师父。”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看了看精甲骑士们,朝马车拱手道:“师父,我们带着五百骑兵,徒儿怕厄尔特那边有想法。不如,让他们带着刘将军的棺椁先行回到帝京,我们速度也快一点。”女子话音刚落,骑士们面具后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但那抹青色又压着他们不敢抱怨。

  “莫青,你的提议很好啊。”马车中的人来了几分精神,“孙校尉,你们带着刘将军先回帝京,你帮老夫带话给圣上,就说老夫要去厄尔特办点事,还有,给圣上说,礼物被偷走了。”

  “末将领命,请老大人放心。”马车旁一位精甲骑士抱拳恭敬说道。

  “莫青莫言,江源,给老夫开道。”马车中的声音严肃了几分。

  “老大人,老大人!”这时身着红色官服的王守元却从城墙上跑下来,只见那身前的炎凤补子随着他的奔跑晃动着,乍一看好似正在飞翔,“老大人,卑职刚从北墙过来,还好赶上了。老大人,我安排的仪仗快到南门了。”王守元急忙站在马车前,整理了下衣冠,虽是冷风阵阵,但豆大的汗珠还是从他脸上滑下。

  “王镇城真是有心了呀,老夫要启程了,就不必搞那些排场了。”

  “老大人,这怎么使得,老大人来这苦寒之地一趟,朔方城上下无不荣幸至极,这点排场也是地方上的一点心意。”王守元急忙献媚道。

  “王镇城啊,陛下将朔方交给你,你可要经理好咯。老夫这趟觉得还不错,你要不骄不躁,做出一番成绩来。老夫要急着赶路,地方上的心意老夫心领了。”老者的声音渐渐不耐烦。

  王守元心里一惊,拜道:“老大人交代的是,卑职知晓了。”

  国师没有责怪我勒兵不救,难道国师也是站在我们一边的?王守元看到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顿时澎湃起来。“快来辆车送本官回府!”王守元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将此消息写成加急文书送至帝京。

  江源骑着马和莫言落在了后面,莫青和国师的速度太快了。江源回望朔方城,那巨城,那些雄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融合进了荒原的背景中。少年的心里又是一阵落寞,将军一死,自己也了无牵挂。奔跑的快马越过了一个小坡,江源回了回神,看见莫言已经打马跑在了前面,那青色的衣衫被风高高吹起。

  “小子,跑快点啊,不然今天就追不上师父他们了。”莫言回头向少年喊道,手上的鞭子挽了个漂亮的鞭花,“破马,再跑快点!”

  不过,对于未来,还是有些小小期待,将军死了,我还要查明真相。少年笑了一笑,“驾!”,那马是越发快了。

  傍晚的时候,在某处小水洼前,江源和莫言总算追上了黑色马车。两人的马待两人下马后如米袋般瘫倒在地上,莫言摸了摸自己的坐骑,摇了摇头。江源卸下马身上的行李,发现莫青已经设好了营帐,而那白色怪马也被解开了束缚,随着莫青的白马在地上四处嗅着。

  “你们太慢了,这里到厄尔特还有几百里。”莫青扫了一眼疲惫的两人,一团小火球从手掌中滑落,点燃了营火,“师父已经休息了。”

  “师妹,师兄也没办法,这普通的马和你的比不得。”莫言坐在火堆边,对着怪马努了努嘴,“和师父那孽畜更比不得咯。”

  怪马忽得把头转向莫言,头上黑色的长角更是对着他摇晃,一阵啸声,长着白色小獠牙的嘴便朝着莫言一口咬去。“哎哟,你这家伙,脾气真大,上次偷吃我的药丸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莫言身子一斜躲过了白影的袭击,他顺势一掌拍在白影脸上。这下营地炸开了锅,就连莫青的马也跑过来对着莫言张嘴就咬。

  “老夫睡一会儿就那么难么,嗯?”马车中的声音顿时让两匹马停止了对莫言的围咬,摇摇晃晃地又去嗅苔藓了。莫言觉察到师父已醒,讪讪道:“师父,我和江源的马跑不动了,这样会拖累您的,您看?”

  “恩,那你们把自己的马放了吧,这段路就先坐在车顶上。”随后马车里没了声音。

  莫言从包里拿出几团马粮,倒在了两匹疲马嘴前,他摸了摸自己那马的脸:“破马,吃完,明天你就自由了。”说着脱掉了马的装具。

  江源坐在火堆前,火的对面,莫青正闭目养神,她换了一条新的青色面纱,火光下那长长的睫毛分外好看。在江源看来,好看就是自然舒心的感觉。

  天黑了,黑得如此快。火光之外即是一片黑暗,那红黄的火光艰难地化开这一小片浓墨。不知何处的一个狼嚎传来,莫青打了个冷战。“师妹别担心,今晚师兄站岗。”莫言走过来,手里提着的黑色长剑在火光中显现出来。

  “师兄多虑了,龙墙以南,九幽灭迹,只要有白影在那,附近的野兽怎么敢靠过来。”莫青顿了顿,“我只是有些冷罢了。”

  “那就没办法了,师兄身体好,没有带多的衣服,你多生点火呀。”莫言提着剑走到正卧着酣睡的白影身旁,他凑到白影耳朵旁,轻轻说道:“今晚你看着点,我去睡会儿,明天给你吃蜀都的蜜糖。”白影眼睛霎时睁开,点了点脑袋,站了起来,旋即又合上了眼。“你这家伙只是换了种姿势而已!罢了,我也去睡。”莫言指着白影说完,将剑插入泥土,顺势躺在了地上。

  “给你。”江源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棉布外套扔给了莫青,那式样一看就是朔方军的制式衣服。

  “谢谢。”莫青将衣服披在身上,可能是暖和了一点,她的双颊有些热。那少年倒是闭目坐着,右手地上放着一把剑,左手处依次放着一部简单样式的黑弩,箭袋,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和卸下的马具。她看着那弩,开口道:“那天你就是用的这把弩么?”

  “哪天?”少年仍闭着眼。

  “葬龙潭那天。”

  “恩,就是这把弩。”

  “你的箭上淬过毒么?”

  “恩,自己配的毒。”

  “哦······”

  良久的沉默,木条在火里烧得噼噼啪啪,站着的白影也打了个响鼻。或许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莫青又看向少年手边的那把剑,那剑鞘却是普通样式。

  “可以看看你的剑么?”她盯着少年。火光映照下,少年的脸不似平常的白色,少年睁开眼看着她。

  “给我一个拔剑的理由。”

  莫青盯着那少年,她捏了捏手,良久说道:“明天,你和师兄在车顶垫点东西,那样不累。”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睡眼惺忪的莫言发现有东西在碰自己的身体,却是那白影的嘴在自己身上又嗅又舔,那两獠牙正蹭着他的衣衫。他连忙一个翻身站起来:“你把我衣服刮破了,我就带了一套!现在你没糖吃了。”白影盯着他长啸一声,跑到了马车旁边。

  莫言整理了下衣服,看见营火灭了,天蒙蒙亮着,莫青已经骑上了白马,江源坐在了车顶上。

  “徒儿啊,把车套在小白身上,该启程了。”

  莫言顶着白影仇视的目光把车套上,迅速翻到了车顶坐好。

  “哇,小子,你在下面垫了衣服么,这样舒服多了。”

  少年没有回答,他看了看莫青,莫青也发觉了他的目光,一个打马奔到了前方。

  “这大嫂真奇怪。”他自语道。

  “你说什么?”莫言凑过来。

  “没什么。”

  “我们的马呢?”

  “放了,走之前把你包里的马粮全喂了。”

  “你···”

  就这样,马车顺着官道走了两天到达了江北草原的厄尔特。

  江北草原位于唐帝国龙墙以南,东临东海,南抵北江,西接古冰川。这里不同于朔方所在的苦寒之地,鲜嫩的草色是它的基调。江源坐在车上观察着周围,这里草极多,虽然那两匹马对草不屑一顾。附近有很多骑着骏马的牧民,他们比朔方的牧民富裕多了,赶着成百上千的羊和牛。肥美仙草之地啊,教授地图课时,教头的陶醉之情仍历历在目。在前往厄尔特的路上,江源发现许多巡逻队只是远远地看着马车,似乎有意躲避。那巡逻的骑士穿着与帝国士兵不同,他们没有披金属甲,一色的白色厚衣罩着木色的软甲,想必是皮甲了,旗手身后插着两面旗帜,一面白底黑字上书“唐”字,一面画着山的图案。一个个白色的帐篷从江源眼前晃过,最后在两片大草坡的中间出现了一座城市。可能是草原取石困难,那城市由木墙包裹着,防御等级和朔方城不在一个档次。城中炊烟缭缭充满了人气,还是后方好啊,少年心里感叹道。

  江源一行人距城门大概还有半里地,一骑卷尘而来。莫青打马迎上,只见那骑手穿着普通牧民的衣裳。

  “尊贵的老大人,厄尔特节度萨达尔有请。”骑手下马一个跪拜,“因老大人私下探访,萨达尔大人没有惊动城中百姓。还请老大人见谅。下面请随小的为老大人带路到萨达尔大人府邸。”

  “走吧。”马车中声音略显疲惫。

  马车进城时,周围已被士兵清场。江源和莫言步行跟着,显然这时就不适合再坐马车顶了。江源倒是无所谓,莫言知道,如果百姓们知道自己坐在国师头上,那唾沫不得把自己淹死。江源慢步走在城门大道上,这大道大概五里长,铺着砂石,从城门直通节度官邸。城中房屋多是木建,市民们从窗户中透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由一辆黑色马车,一匹怪异白马,一位骑着白马的青衣人,两名步行“侍从”组成的队伍。

  被这么多人围观,白影显然没做好准备,它的速度忽快忽慢似乎很兴奋。“这还叫没有惊动百姓?”莫青摇了摇头。

  “小子,今天有上等的牛肉和羊肉吃,哈哈,爽吧。”莫言拍了拍江源的肩头得意笑道。

  江源望了望晴空,那朵朵白云悠扬飘荡在蓝天中,就像厄尔特的草原上随处可见的白羊。

  “有酒没?”他转头问向莫言。

  两人相视一笑。

继续阅读:第五章 桂酒淑浆话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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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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