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嘶鸣破长夜,冷器寒光耀九天,旌旗挥踏忘生死,流血千里不能归。
何为战场?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的地狱,忠魂消亡,生命陨落的墓葬。对于眼前的一切,宋云染不是没有准备,可亲眼见证了之后,却依旧被深深的震撼了。在这里,人命如同蝼蚁般渺小而脆弱,也许上一秒还和他说了话,下一秒他就已经身首异处,也许刚把眼前的敌人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锋利的长矛穿透。
一夜厮杀,直至破晓,宋云染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她已经分辨不出这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出云关还没有被攻破,可敌人进攻得猛烈程度依旧远远的超出了她的预期,一波击退了立刻就有另一波顶上来,此时此刻整个关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她们在里面出不去,外面也许也不会有人进的来。
北桓得猛攻总算是暂时停了下来,宋云染得以有了片刻喘息的余地,可她不知道绵城的形势如何了,是否也遭到了袭击,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小小出云关为何会让北桓紧咬不放,她终究是欠缺经验,作出的判断有如此大得误差,轻则失守,重则丧命。
“殿下,属下刚刚清点了剩下的人数,已经不足一千了。”满脸血污的郁无伤回来说道。
出云关守关将士一千,加上骁骑营她带过来了一千,两千人现在剩了不到一半。战争残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等等,如果半个时辰之后,还是没有援兵,就组织突围,出云关,守不住了。”宋云染一声长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句话。她第一次带兵竟会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出云关不过是个鸡肋之地,北桓若是非要不可,她给他们便是,只不过是可惜了些,但毕竟失守是小,生死为大啊。
“趁着这个空档好好休息,安顿好伤员,能救的,一个都不许给我放弃。”战到此时,士气已经所剩无几,宋云染累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有气无力的吩咐着,想想又不放心,举起手中的剑狠狠的往地上一插,扶着剑柄艰难地站起身来,“罢了,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吁······”一阵马蹄声戛然而止,宋云染回头看去,却见是晏子靖。
“晏子靖?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去德城了吗?”宋云染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快步走了过去。
晏子靖翻身下马,似乎也是迷茫的状态,支支吾吾的说:“去德城的路堵了,出云关一直没有消息,我就想来看看,有没有出什么事。”
“你是怎么进来的?整个出云关都被北桓的人围住了,你看到了这里被困为什么不立刻回去寻求支援。”宋云染气急,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不知道晏晏子靖究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语气也不善。
“我我,我,我就是遭遇了北桓军,被追着打,然后,然后就进来了。”晏子靖也说不清楚,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宋云染看她这个模样也就不指望他什么了,人没事就已经是万事大吉。
对于晏子卿在这个弟弟晏子靖,宋云染一直是没有多少好感的。她与他接触不多,但总觉得这个人阴郁,即便每次见他,他都是默不作声,低眉顺眼,有些木讷的站在一边,但女人的感觉就是不讲道理的。
晏家有晏子卿的光芒在,这个次子又是庶出,时常会被人忽略,宋云染也很少注意到他。真正让她对晏子靖产生反感的还是上次他和罗慎一起被困,晏子靖去救他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他幼稚的举动,晏子卿就不用以身犯险,又添新伤,害她担心成那样,又有了后来那些她不愿再想起的事。
这样的想法多少有迁怒的成份在,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足见晏子靖确实没有什么才能,只能指望他少添乱。
“算了,你带了多少人过来?”宋云染现在的心情已经近乎绝望。
晏子靖也看出了宋云染对他的不耐烦,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只带了两百人,没有多少损伤。还有绵城也遭到了袭击。”
“行了,你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一会跟在队伍里,这次再跑丢了没人能救你。”宋云染不耐烦的挥挥手,管不了晏子靖僵住的身影,径直离去,却还是低声对旁边寸步不离的郁无伤低声嘱咐了一句:“让人盯着点他,别再真出了什么事。”
“殿下,不好了,北桓的人又进了一步。”不幸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宋云染一咬牙,吹了一个口哨,那匹晏子卿送她的大宛马便跑到了她的身边来。现在这匹马已经接受了她,完全没有了曾经的烈性,温顺的依偎在她身边。
“燕子,坚持一下,我们一定会冲出去的。”上次宋云染说给这匹马起了个名字,想调笑晏子卿,结果晏子卿说他不想知道,后来宋云染还是一直叫它燕子。
“让大家都集合起来吧,准备突围!”宋云染边说着,边强打起精神,翻身上马。
触目惊心的关门要隘,烽烟未散,将士们相互搀扶着,目光迷茫,原本守关的将领受了不轻的伤已经没有办法指挥战斗,现在她只当是孤身一人,每一个决定都会关系到这里所有人的命运。
她还是想不通,北桓到底是想要怎样,这里刚刚的进攻如此猛,却一直没有发起强攻,倒是多此一举的把整个出云关围住,一点点的缩小包围圈,且不说出云关的价值根本就不值得他们这样做,就算是有什么她想不到的价值,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多此一举。
晏子靖带的那二百人,北桓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们全数歼灭,可晏子靖现在不但完好无损的站到了她面前,更是连带来的人都没有损伤,这只能证明是北桓故意引他进来的。
宋云染突然想到了一种很恐怖的假设,难道他们是想引晏子卿来?这一夜的时间里她并没有见到北桓的主将古梁,这种种阴谋会不会都是他设下的什么圈套。如果援兵再不到,晏子卿还没有来,又或是兵力都被绵城那里的战役缠住了,她们就真的只能选择放手一搏,突围求生了。
“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开始突围。”郁无伤回来请示,而宋云染立于马上,放眼望去,没有回答。
良久,她甩甩手上的剑,终于还是开口了,“再等等!”
天已经大亮了,她还是期盼着晏子卿会赶过来,迟迟不肯踏出这最后一步。
“殿下,北桓军又围上来了!”不停的有人来汇报最新的情况,宋云染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内心的紧张久久不能平复,她害怕,怕自己又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怕错过最后的时机,怕又有人要因为她而死去。此时此刻她都希望身边有一个人能帮她出谋划策,帮她做一个决定。
晏子卿不在,赵晋不在,何信初不在,师傅不在,只有郁无伤还在她身边,可她知道她不该再去依靠任何人。她一直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但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他们对与她而言究竟有怎样重大的意义。
“无伤,你说我们是否应该现在突围。”宋云染看向郁无伤,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决定。
“如果突围,外面没有支援接应,我们也不能保证可以活着回去,如果等援兵,一旦援兵没能来的及时,一旦北桓军兵临城下,我们就失去了突围的最后时机,也许同样会全军覆没。”郁无伤冷静的权衡了各中利弊。
宋云染何尝不知道另种行动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可她就是在这种时刻犹豫不决起来,于是继续问道:“若是你,你会选择如何处之?”
“属下不会坐以待毙。”郁无伤回答的依旧简洁,宋云染明白他言下之意便是突围,可她依旧下不了这个决心,在她心底依旧存着希冀,她依旧相信晏子卿一定会发现异常,一定会赶过来救她。
若是晏子卿在就好了,她心里不停地回想着这句话。若是他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一定会不会做出如她这般错误的判断,他一定能带领着所有人得胜而归,他那样强大,从来都是。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关门紧紧的闭着,宋云染凝视着这漆黑的大门,仿佛要将它看穿。正值她不知所措之际,却听见关门外传来了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安南公主可还安好,在下来迟了,万望勿怪啊!”
宋云染诧异,电光火石之间已是思绪万千,他说的这话好像是自己人,像是救兵到了,可听这人的声音陌生,语气奇怪,只是一瞬她就否定了原先的想法。
多思无益,宋云染用力一蹬脚蹬,借助几节楼梯辅助,施展轻功直接就飞到了城墙上。向下一看却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孤身一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那人先是低着头在看什么,宋云染只见他发丝半束,另一半随意的留在脑后,任其随风飞扬,连衣着也是轻纱制的衣袍,而非战甲,出现才此处真是恍若谪仙。
“喂,你是何人?”宋云染亮了嗓子冲着他喊道。
那人这才微微仰头,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看着宋云染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就这样不言不语的盯了她许久。
此时宋云染才看清这个人面容,不禁暗自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阴柔娇媚的男人。那一双自泛桃花的丹凤眼半眯半睁着,鼻梁高耸却又精巧,薄唇微红挑出一道撩人的弧度,熹微的晨光打在他白皙如玉脂的皮肤上仿佛能看的通透,而偏偏就是这样一张让所有女人看了都自叹不如的面庞却丝毫不会让人误会他的性别,莫名的就会让第一次看见他的人下意识的知道他是个男人。而宋云染也已经猜到了他是谁,此刻能悠闲的的出现在这里的,除了一直不曾露面的那个被称为妖孽的北桓主将古梁,还会有谁呢?